斯南的手工小作坊开在四重奏的食堂里,除了陈扒皮外,还有童工陈斯好,壮丁赵佑宁、陈瞻平,志愿者顾阿婆、陈阿娘。
符元亮不放心这支别动队,过上一个钟头就要进来看一看,顺手清理一下垃圾。斯南使唤他使唤得心安理得。
“符叔叔,麻烦帮我换把厉害的剪刀。谢谢侬!”
“符叔叔,那个美工刀帮我换个刀片。谢谢侬。”
“符叔叔,等歇,这点垃圾麻烦帮我一道扫出去。”
头几次她这么使唤符元亮的时候,顾阿婆和陈阿娘的两只小脚不约而同地踹上了陈斯南的腿。
“侬私噶弄!哪能好麻烦人家符经理呢!对勿起哦,符经理。”陈阿娘朝斯南瞪眼睛。
“就是,你动动手能花上几秒钟?就想着使唤别人,宁宁你也不放过,南南你真是老面皮。”顾阿婆板着脸呵斥她。
赵佑宁赶紧抬起头笑:“我反正也没事,来学习学习新知识蛮好。”
符元亮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没事,顺手。”
他忍不住问斯南:“你们这个工作流程是谁安排的?你安排的?”
斯南一愣,笑了:“流程?不是我,是赵佑宁安排的。”
这个活说起来没什么难度,就是费事费时。一开始场面堪称混乱,先是几大塑料袋被好奇的陈斯好和陈阿娘打开来看,结果几种花滚在地上混在了一起。等理好花,工具又东一摊西一堆的,要什么都得吆喝着找来找去。随后斯南讲了半个钟头,板上画格子,打孔、正反面交叉插两种花、掰弯花枝藏进花瓣下去打钉枪固定,热熔胶固定上下左右花瓣,而花枝粗细长短不一,要用老虎钳子先修整成差不多的才能插。多余的叶子要剪掉。老的小的听完,像没头苍蝇一样,眼前是啥就干啥,实际上啥也没干成。
很快赵佑宁就理出了个流水线。他和陈瞻平负责量尺寸画格子打孔,斯南带着老的小的分两组,斯南和顾阿婆负责整理绿色洋桔梗的花枝,斯好和阿娘负责剪光所有花叶,分开堆放。
“为啥要剪光?”斯南颇不理解。
“方便操作钉枪和热熔枪,最后再填补一点叶子反而快,”赵佑宁柔声示范给她看,“如果不剪光,每次你插花、打钉枪、黏花瓣,都要拨开叶子,等于都多了三次无用功作业,一千朵花就——”
“哇塞!”斯南眼睛亮闪闪,“天才就是天才,随便一看都噶结棍,要命哦,你的脑子怎么长的啊真是。”
客户们都是为了橱窗布置,所以斯南当初参考了很多精品店的橱窗,每副背景板给的尺寸是90公分宽180公分长,可以无缝拼接。像阎爱丽的门面够宽,光是绿色洋桔梗红玫瑰这一款,就订了四副背景板,拼在一起足足三米六的长度,堪称壮观。xǐυmь.℃òm
等小小流水线开始各司其职,连陈斯好看着脚边箩筐里渐渐堆成小山的塑料叶子都很有自豪感。赵佑宁把打好孔的背景板横过来站在地上,左右用两张台子夹住,从上往下插一行空一行插一列空一列,插好一面后,他和陈瞻平站在背景板的两侧,一个人打钉枪固定花枝,一个人用热熔胶固定花瓣。两面全固定好后再选若干叶子用钉枪钉在有空隙的地方,看上去还特别自然。最后用塑料膜盖上封好,完工。
景生和斯江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个“迷你车间”里的作业,也大为惊叹,正好陈瞻平要回家,景生便接过他手里的钉枪,“嗙嗙嗙”地打起来,大家一看,嗐,一样是用钉枪,景生这速度又快了许多。斯江看到斯好手指都被剪刀磨红了,就接过他的剪刀,给了他二十块钱让他去弄堂外头给大家买点绿豆棒冰回来。
“南南,你这样发货不行,肯定要压坏或者断掉的,”景生想了想,“要帮你打个木架子,你算一下要发几家货,我帮你估一估尺寸,看看要买多少木条,明天让阿金去买。”
斯南一听,肉疼:“啊?一定要打木架子?得花不少钱吧?”
景生和赵佑宁相视一笑:“小气鬼,我送给你行了吧?当作对你这个小生意的支持。”
“好咧,谢谢大表哥!您可真大方!”斯南笑弯了眼,看向赵佑宁。
在这样明示的眼神下,赵佑宁开始想自己还能支持什么。
斯南乐呵呵地过来捅了他一胳膊肘:“别紧张,我不会要你贴钱的。啧,我现在也是个有钱人了,虽然只有一点点钱啊,还是有的。以前沙井子的沙木沙克一家来上海卖羊肉串了,慢点我带你去吃我们阿克苏最好吃的烤羊肉串,现在是全上海最好吃的了,就在胶州路上,我去不要钱。随便吃。”
景生笑道:“佑宁你别跟她客气,她面子比谁都大,我们已经白吃过好几回了。”
“我是他家的贵人懂吗?”斯南洋洋得意,“话说有一天,我们十几个同学跑去静安寺吃素面,吃好素面在胶州路小商品市场里随便瞎逛,逛好了出来愚园路,我一看,咦,老早卖兰州拉面的店关门了,那家店肯定得关啊,那个拉面师傅长得太丑,一边拉面还一边擤鼻涕,啧啧啧,腻惺色了,牛肉嘛也少得来,薄得来,比这叶子还薄哦,刀功倒是蛮结棍的。”
她一边说,一边模仿拉面和鼻涕齐飞的场面,笑得大家不行。
“我就给我们老校长打电话,说快点啊,问问沙木沙克一家要不要进军大上海,他家羊肉串抓饭做得那么好吃,赶紧来赚大钞票!嗐,你说巧不巧?”斯南一拍大腿,“沙木沙克的大哥前几年跟着老乡来上海闯荡,大半年联系不上人,他爸他爷爷带着沙木沙克来上海找他呢。”
“反正经过一段曲折的坎坷的故事后,”斯南笑嘻嘻,“人也找到了,店也开上了,沙木沙克大哥还蛮浪漫的,他跟一个很漂亮的上海小姑娘谈恋爱呢。”
陈阿娘吃了一惊:“覅瞎三话四,谁家爷娘肯让自家的上海小姑娘同新疆男小伟谈朋友啊?新疆人的户口哪能办?在啥工作单位上班?房子呢?住丈母娘家里?”
斯南急了:“蓓蓓阿姐的爷娘都在常熟,她和我一样,也是户口落在阿奶家的,她才不会那么庸俗,什么户口单位房子的,没劲死了。”
“哦,怪勿得,”陈阿娘点点头,“我就港呀,爷娘是下乡额,格么难怪了,阿爷阿奶也不好,不管着小姑娘一点,真是的,唉,勿来噻额哦,你们晓得伐,那个——”
斯江赶紧打断阿娘,笑着问阿娘还有没有空的箩筐放叶子。刚好陈斯好拎着一袋子棒冰回来了,斯江就招呼大家歇一歇一起吃棒冰,又问赵佑宁晚饭要不要到万春街吃。
赵佑宁表示恭敬不如从命,又轻轻捅了捅一脸不乐意的斯南:“卫生间在哪里?”
斯南咬着棒冰,把赵佑宁带到车间后,指了指新立的中英文标牌:“那儿,里面有草纸,免费的!”
赵佑宁忍着笑进去了。
“笑啥?外头公共厕所出大号,草纸都要两分钱的——”斯南蹲在地上悻悻然,“怎么好免费给人用呢,要是一个人一趟两分钱,一个月也能收上几十块吧,该大方的地方不大方,该小气的地方不小气,啧啧啧。”
***
夜里愚园路胶州路这一带十分闹忙,学生都考完期末考试了,马上放暑假,小商品市场里全是人,愚园路上一排小吃店也是烟熏火燎生意极好,做夜宵的摊头已经开始往常德路方向排了一排,砂锅小馄饨、炒面、麻辣烫、豆腐花、烧烤,什么都有。
沙木沙克家的羊肉串店在转弯角上,十分醒目,远远传来别致的新疆音乐。
赵佑宁远远地听了一耳朵就问:“这是什么乐曲?特别好听。”
斯南对他竖起大拇指:“这是阿克苏的《十二木卡姆》,好听吧?别致吧?沙木沙克一家还会开演奏会呢,每个礼拜天晚上开一场,嘻嘻。宁宁阿哥侬最赞了,大表哥和我姐都没问过这个!”
走在前面的景生闻言便回过头来看了斯南一眼。
斯南眉毛一挑:“你们是没问过嘛。”
景生:“呵呵,我也在阿克苏住过一年的好伐?又不是没听过没看过。”
斯江倒有点心虚,她的注意力全在景生身上,真没注意过这个曲调。
一起同行的符元亮也点了点头:“好听。”
店门口一股青烟被扇子扇得东摇西飘,维族青年深邃的眉目在烟雾中更显得英俊逼人。旁边一个小姑娘穿着紧身汗衫和牛仔短裤正在收钱,两条笔直的长腿在路灯下都白得晃眼。沙木沙克端着一不锈钢餐盘的羊肉串从店里小跑着出来:“谢谢,请让一让,请让一让。”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几乎听不出口音来。
“南南!”沙木沙克看见陈斯南,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搁下盘子就随着音乐跳了过来,摆出了邀请斯南共舞的姿态。
周围排队等着羊肉串的人顿时笑着纷纷起哄。
斯南大大方方地踩着轻盈的舞步旋转过去。景生和斯江已经看过两回了,见怪不怪。赵佑宁的下巴差点落下来,他居然从来不知道陈斯南会跳新疆舞,还跳得这么好。
佑宁不禁轻声问斯江:“我记得斯南以前抱怨过小时候学你跳舞从来都学不会?”
斯江笑着摇头:“应该是她不喜欢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那样跳,新疆舞不拘束,热烈奔放,合她心意,你知道她的,喜欢的就很喜欢,不喜欢的再勉强也没用。”
路灯下斯南双臂高举,如杨柳轻摆,一个热烈奔放的旋身,她跟着节拍一个定格,深邃的眉目间是闪烁的光影,眼波流转中尽是得意和快活,长长的卷发恣意飞扬和身边的维族少年相得益彰。
赵佑宁的心漏跳了一拍,又漏了一拍,随后咚咚地鼓噪起来,从血液奔腾而出的节奏,耳膜都隐隐发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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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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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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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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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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