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斯江脱口而出,低下了头。
时间大概停滞了一秒或者两秒,斯江不能确定,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以至于这个否定词后面应该跟什么词完全捞不上来,平生第一次词穷。
不是我的学号吧?不可能?不会吧?不是吧?不行……不会真的是我?哪一句都不合适。她张口结舌,停在这个“不”字的发音上,以至于犹疑变成了强调。
人类的神经系统传输速度大概是100米每秒,普通人的反应速度一般在300毫秒左右。这是斯江后来偶尔了解到的科学知识,但是专业运动员的反应速度可以达到150毫秒。因此她回忆起那夜,就理解了景生为什么能在她还没选好后面的词语时就作出了反应。
“没事体。”景生的声音很急促,听不出失意和羞恼,说完他立即转过了身,不远处有一条河,河水在静静流淌。他看着河水,胡乱在裤袋里摸了好几下才摸出了香烟,却怎么也打不着火,嗤的一声,又一声,连个火苗都没冒出头来,像是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和痴心妄想,香烟却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夹在他手指间瑟瑟发抖。
斯江慌乱地抬起头,不知道该不该问他这句“11号”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还是该解释一下自己的“不”字没来得及过脑子不是真的“不”的意思。但肯定也不是“是”。他是阿哥,她是阿妹,她不知道他们怎么谈朋友,他们能不能谈朋友。她转不过这个弯来,好像前方浓浓大雾,她本能地想赖在原地。至少每次她梦到景生后,她是深觉羞耻的,她觉得自己有错,错得离谱。
景生终究没能点燃手里的烟,他把烟揉回了裤袋里转过身,见到斯江看着自己的的神情带着微妙的羞耻和为难,还有点歉意,不由得微哂。
“进去了。”景生和斯江擦肩而过,他甚至还对她笑了笑。
斯江叫不出阿哥两个字来,也叫不出顾景生三个字,怔怔地看着他迅速没入玻璃屋内,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催着男人女人面贴面心贴心的舞曲早就结束了,又变成了热火朝天的群体狂欢。斯江吊着一口气倚在了栏杆上,背后贴着的栏杆是温热的,也许是白天炎日留下的不舍,也许是刚才景生握过的温度,她心乱如麻,这时候才冲进来一群小鹿毫无章法的怦怦乱撞。
11号。
斯江从来没发现自己高中时期的这个学号这么好听过,她不大喜欢这个数字,上海人把用脚走路叫做11路公交车,写的时候两根光秃秃的竖条毫无形状很难写出美感。她的思绪乱飘,又想起以前景生每一句关于“他喜欢的那个女生”的言语,还有她自己的猜想及劝导,不由得猛地转过身抓住了栏杆,对着亮马河一顿深呼吸。
“斯江?”善让轻轻拍了拍她。
“小舅妈?!”
“欸?怎么哭了?”善让吓了一跳,搂住斯江轻轻拍着她的背,“刚才被吓到了是不是?对不起,是我没安排好。”
“不是,不是的,不是因为那个。”斯江抽噎着抹了抹泪。
善让静静等着她开口。
斯江却什么也没有说。
失眠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着的斯江没有再做梦,推开门她也没有见到景生。善让笑着说景生昨夜和清华那几个家伙喝酒喝成了兄弟,一早就去了清华,正好给她们女生自由活动的时间去王府井采购。
斯江恍惚不安了一整天,晚上回畅春园的路上设想了n种见到景生该如何打招呼的场景,然而北武说景生已经提前和他打过招呼,这两天会住去清华,他们约了两场球,乐队有一场演出也非拉着他去,有人包吃包喝包玩,正好省得北武继续睡沙发。
北武笑着摇头:“这小子,还挺会混的。”
善让看了看魂不守舍的斯江,轻叹了一声,到底什么也没有说。景生是个最体贴人不过的孩子,骨子里他比斯江还要敏感纤细,表面越勇敢的人其实可能更脆弱。很多事,大人是插不上手的,无论是甜还是苦,都只能他们自己去尝。
在北京的最后一夜,景生拎着大包小包回来,身后还跟着三个清华弟兄。斯江帮着善让招呼客人。北京人一开口,就没别人什么事儿了,带着耳朵就行。末了,清华大哥们夸奖斯江:“你一点也不像上海人,景生也不像。”斯江听着说不出味道的表扬,扯了扯嘴角,换作斯南,肯定立刻回一句“我就是新疆人”。
最后有邻居来敲门请他们说话声音轻点儿,北武和善让毫不留情地赶人,景生笑着把他们送出小区,在楼下的路边抽了两枝烟,一回头,路灯下头斯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两人隔着一盏路灯默默对视了片刻。
“哪能了?”景生柔声问,手里却不自觉地又摸出一根烟来点上,“吾再切根香烟就上去。我再抽根烟就上去”
斯江视线落在他手指间,低下了头,“侬勿想看到吾是伐?你不想看到我是吗?”
烟头烫了景生一记。
“哪能会,格两天有点忙。怎么会,这两天有点忙。”
斯江闷头不响。
一根烟很快到了头,景生掐了,转身把香烟屁股掼进边上的垃圾筒里,垃圾筒老早满了,最上面的半只西瓜被人吃得精精光,小半边瓜皮在路灯下泛着幽幽的青白颜色。
再转回身,见斯江不作声也不走,景生只好又摸出一根烟。
“覅切了呀。不要抽了呀”斯江抬起头,没等景生回应就加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吾有点吓我有点怕。”
景生把香烟塞了回去:“吓撒?怕什么?”
不知道哪个窗户里突然传出二胡声,咿咿呀呀的,听不出是戏还是歌。
斯江侧过身靠在路灯杆上看了看二胡传来的方向,又低下了头:“吓侬勿睬吾了。怕你不理我了。”
“勿会。”景生一哂,“从小到大,只有侬勿睬吾,吾啥辰光勿睬过侬了?只有你不理我,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斯江不自在地挠了挠鬓角并不存在的痒痒,低声问:“格么为啥呢?那么为什么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景生却立刻懂了。
“没啥为啥。没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喜欢她?景生自己也不知道,没想过也没得选。
“啥辰光开始格?什么时候开始的?”
“勿晓得。”景生的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脚比脑子好使,走近了斯江两步,看见她头顶心的一根根发丝,很奇怪,既清晰又朦胧。
视线里眼见着景生的影子越来越近,斯江往后靠了靠,脸上火辣辣地烧得疼:“吾勿晓得来讪勿来讪我不知道行不行”声音轻到她都不确定景生听不听得见。
景生没作声,身影却罩住了斯江。
一片暗影落了下来,斯江心里慌得紧,撩起眼皮看见景生的喉结和他下颌发青的胡茬,立刻又垂下了眼帘,心快跳出了腔子,她咽了咽口水,眼一闭心一横:“哪能才叫谈旁友啊?怎么样才叫做谈朋友啊?”
景生却定了定神,才确定自己没意会错。
“格就叫谈旁友。这就叫谈朋友。”
他牵起斯江的手轻轻握在掌心里。
“平常啊拉过手格呀。平时也拉过手的呀。”斯江一到要紧的时候嘴就比脑子快。
手被握紧了举了起来,放在一处热乎乎的地方,隔着衬衣,掌心下是一颗剧烈跳动的心,很明显,跳动速度比她快得多,非常有力。一刹那,斯江想起景生这个国家二级运动员平时的心率是55,她摸到的大概翻了个倍了。
“郭着勿一样了伐?觉得不一样了吗?”景生忍着笑问,胸腔一阵共鸣,震得斯江更加发慌,假子假眼地把手往外抽了抽,没抽出来,倒像在景生胸口揩了把油。wWW.ΧìǔΜЬ.CǒΜ
景生压着她的手慢慢往上移动。
“做啥呀侬。”斯江手越上,头就垂得越低,看都不好意思看他一眼,手掌心离震中越来越远,摸到了景生的锁骨,她的手指头也由不得她,自动自觉地在锁骨上方的凹坑里掐了一记。
景生的手顿了顿,带着她的手掌滑过颈侧,斯江的大拇指从他喉结上滑过,感觉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有棱有角的,吓得她啊了一声,跟着手指就被胡茬刺得痛痒不分。
斯江抬起头,看见自己的手掌托着景生的脸颊,他微微弓着腰侧着头,把自己搁在了她手心里,眉梢眼角全是笑意,看起来像是在撒娇。让人想到校园里的那只大橘猫,只要给口吃的,就也会这么把脸凑上来求摸。
斯江红着脸,手指微微动了动,垂下了眼,她突然觉得好像在哪个梦里这个场景这个动作都发生过似的。
景生一霎不霎地看着她,心花怒放又不得不压在心底,太难了。
他轻轻带着她的手移到自己唇上,轻轻吻了吻她的手掌心。
“格就叫谈朋友,帮平常一样伐?这就叫谈朋友,跟平时一样吗?”
斯江半边身子发麻,头顶传来景生戏谑的问话。
嗯,完全勿一样。
楼上窗帘背后,善让激动地转过身轻声喊:“哎哎哎,快来看,亲上了,亲上了!”
北武立刻丢下书蹿了过来,眉头拧成了麻花:“册那,勿好噶快格。xx,不好这么快的。”
他往下一看:“你管这叫亲上了?”
善让给了他一胳膊肘:“你不懂!这比亲嘴还浪漫!”
北武叹了口气,现在他又有点不乐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爱与和平,把周一存稿箱的调到今天,祝大家周末愉快。
我怎么就写得这么好呢?以后写不出这么好的可怎么办?叉腰.jpg,夸我,快夸我.jpg。
估计会有人觉不出好来……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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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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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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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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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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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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