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室的聚会还没结束,灯熄了一大半,数学补习结束了,电视机里在放倩女幽魂录像。录像带是张乐怡带来的,她加入了张国荣歌迷会后,所有的零花钱都花在了延安西路中图公司楼下弄堂边的磁带上和虬江路的录像带店里,歌词抄了三大本,贴纸贴了五本集邮簿,没事就拉着女生们听歌看录像带,连她们班最后一次艺术节表演节目都被她怂恿成了唱跳张国荣的monica。
斯江无法理解张乐怡和斯南的这种热情,说到崇拜,她很崇拜小舅舅。但一个歌手或者演员,因为一首歌一部戏就收获无数陌生人的热爱,斯江觉得匪夷所思。张乐怡反问她如果换成是托尔斯泰契诃夫莎士比亚老舍活在当代还会和读者见面,她会不会买他们所有的作品,会不会去想见一见他们,斯江无言以对。她问景生有没有崇拜过谁,景生说小时候很崇拜顾东文,但那种感觉很复杂,不单纯是崇拜,还有较劲,每天都和他对着干,每天都被他收拾得很惨。斯江倒很羡慕他,她对父亲的崇拜在小学三四年级时就消失了。有一个能长期热爱的“偶像”,无疑也是一种幸运。斯江从张乐怡和斯南身上看到的是纯粹的热爱,无私的奉献,持久的付出,并且毫不追求回报。所以每次被张乐怡拉着听歌和看录像的时候,她会努力坚持到结束,然后老实交待自己真的没办法加入她们的歌迷会。
看到景生带着斯南和唐欢过来,曾昕和张乐怡挤了挤,把斯江身边的位置腾出来。
十几个人挤在客厅里,男生们大多席地而坐。景生盘腿坐在了斯江脚边,斯南不肯坐沙发,靠着景生坐在地上,时不时一头卷毛就倒去景生肩膀上,景生一巴掌推开她的头,隔个几分钟,卷毛头又不厌其烦地倒过去。曾昕和张乐怡看在眼里,笑得不行,对着斯江指指斯南挤眉弄眼。唐欢被斯南塞在了斯江边上坐,却完全没法集中注意力到屏幕上。身边的陌生人们一会儿惊呼,一会儿大笑,一会儿热烈讨论,她像一个局外人,和这个现实世界唯一的连接点是斯南表哥的一点侧影。
又看了一会儿,斯江忍不住弯腰把斯南拉到自己腿上靠住:“别烦阿哥。”
斯南扭了几扭,不乐意地靠在了姐姐腿上。
景生回过头,瞄了瞄斯江斯南,弯了弯眼。
唐欢眼睛看着屏幕,却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手臂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有聚终有散,和方树人告别后,十几个同学呼喇喇卷出了禹谷邨。
曾昕和张乐怡几个抱着斯江不撒手,又笑又哭,这才有了一点告别的意味。又有几个男生硬着头皮在景生严厉的视线下送出了信或卡片。斯江再三保证暑假一定参加所有的同学聚会,这才被大家放过。
沿着愚园路走了没多久,就看见马路对面学校的砖红色教学楼,夜里看上去静谧沉厚。
“南南一定要考到我们学校来啊,”斯江拽着斯南过了马路,“这里有静安区最好吃的鲜肉大包,有最帅的男同学,最好的老师”
“你不要骗我。”斯南鼻子里哼了一声,凑到刻着校名的石碑前瞄了瞄:“大表哥都毕业了,哪里来的什么最帅的男同学。对吧大表哥?”
景生无视她的狗腿行为,走到栏杆边上朝里看。
“阿哥,你毕业了以后居然一次也没回母校来看看,真是”斯江感叹了一半,被斯南接了过去。斯南乐呵呵地下了结论:“真是无情啊。”
突然意识到昨天是自己在母校的最后一天,斯江不知怎么就鼻子发酸。十八年的三分之一在这里度过,再平凡的日子都很难忘怀,何况她还有那么多难忘的回忆。京剧课、烹饪课、小锤子、大食堂、大操场、女生们叽叽喳喳的更衣室、白色绿色的百叶窗、蓝底白条的运动服、运动会、艺术节、军训时的糗事、学农时的篝火晚会、和高老师的斗争,还有初中的“蔬菜家族”,高中友谊的浓和淡,无论当时的心境如何,这一刻,斯江心里只剩下浓浓的不舍。
景生看了看斯江,转身走向门房。
门房老伯伯摇着蒲扇走了出来,声音还是那么洪亮:“呀,顾景生,侬还想得着回来看看?高三2班陈斯江,做撒勿进来?干嘛不进来?”
斯江愣了愣,飞奔过去:“梁师傅好。吾明朝要回乌鲁木齐啦。”
梁师傅眉毛一竖:“哪能?回乌鲁木齐考试就不认阿拉学堂了?侬勒格得读一天书,就是阿拉学生子,随时随地好回来格,进去进去,进去白相相。怎么?回乌鲁木齐考试就不认我们学校了?你在这里读一天书,就是我们学生……”
斯江笑着猛点头。
“迭格小旁友是侬小阿妹?”
斯南朝学校里张了张:“梁伯伯,吾好进去看看阿姐阿哥格学堂伐?我能进去看看哥哥姐姐的学校吗?”
“来来来,进来。”
斯江带着斯南往里走:“啊呀,以后我们三个能一起站在这里的机会还真不多呢。”
“嗳?我军训你们不来送我?家长会你们不来?运动会你们也不来?你们也太无情了吧?!”
斯南甩开斯江的手,蹭蹭蹭往前大步走。
斯江和景生相视而笑:“我们家长会都是舅舅来,怎么轮到你变成我们来啊?”
“你们是大学生了,当然轮到你们做贡献啦。舅舅还要去帮斯好开家长会呢。”斯南站在教学楼大门口:“阿姐,你教室在几楼?”
“三楼。”
“阿哥你以前教室在几楼?”
“高三都在三楼。”
“那我先去阿哥的教室,我要坐坐你坐过的位置,你肯定坐最后一排对不对?”
“你真没良心,有了阿哥就把阿姐放在后面。”
三个人一边爬楼一边絮叨。
“没劲,我来了,你们都走了,越想越没劲。”斯南趴在景生以前的课桌上,仍然意不平。
景生在教室里走了两圈,推开玻璃窗往下看:“小花园现在搞得蛮好看的。”
斯江探身看了看:“逢节日都会换花,去年圣诞节还摆了一圈圣诞红呢。”
“不是不让过圣诞节?”
“不能办圣诞舞会,花还是可以放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其实唐泽年他们班还是在外面办了圣诞舞会加十八岁生日会”斯江被景生扫了一眼,赶紧解释:“我没去,忙都忙死了。”
“呵呵。”景生手一撑,坐上了窗台。
最后一排的斯南托着腮看着他们两个不知道在想什么。
斯江转过身,靠在窗台上随口问:“大学里有舞会吗?”
“不知道,不关心,没兴趣。”景生荡了荡腿。
斯江瞄了景生一眼,觉得他话中有话。
“我去上个小号。”斯南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在地上刺啦一声,吓了斯江一跳。
“你带纸了吗?”斯江赶紧翻书包。
“我有。”斯南拉开后门,咚咚咚地跑了。
教室里忽地安静下来。
“等南南回来,我们就走吧,你晚上还要坐校车回闵行吧?”
“今天不回,明天请了半天假,送你上了火车再直接坐公交车去闵行,很方便。”景生抬手蹭了蹭鼻子:“快放假了,课不紧。”
“请假真的不要紧吗?”斯江眼睛弯了起来,嘴上还不忘记替景生操心。
“不要紧。你高考志愿表是从二中交上去的?”
“嗯,上个礼拜姆妈填好帮我交上去了。”
“第一志愿最后填了什么?”景生的手指握紧了窗台边沿。
斯江偷眼看了看景生:“阿哥,你不要生气,我没填交大。”
景生扭头看了一眼小花园,听见自己笑了笑:“这有什么好生气,我们学校大概也没什么系是你感兴趣的。”
“交大有个人文艺术系,才开了三年,我认真研究过的。”斯江胳膊肘轻轻捅了捅景生:“阿哥,真的没生气?”
景生转回脸,垂眸看着斯江,又好气又好笑:“大学和专业那么重要,当然要选你喜欢最擅长的,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斯江眨眨眼,轻轻点点头。
景生抬手给了她一个毛栗子。
“阿哥,侬最戳气了!”斯江捂着额头喊。
两人都笑了起来。
“我第一志愿填了复旦大学新闻系,小舅舅也说这个好。万一运气一直不好签不出签证,至少读的也是我真正想读的专业。”
“新闻系好,你一直想当记者或者律师,可以实现理想了。”
“希望考得上吧,去年复旦分数线542,有点怕,”斯江忐忑地吸了口气:“新闻系分数线一直都是最高的,我上次模拟卷只得了548”
“肯定考得上,覅担心。你的文科一直比理科好。你姆妈估计比你还紧张。”
“还好,已经到了这个关头,担心也没什么用,不过她不太喜欢我报新闻系。”
“因为当记者太辛苦?”
“可能是吧。”斯江笑叹了一声:“她觉得当老师最好,稳定,还有寒暑假。”
景生也笑了:“寒暑假是真的好。”
教室后门“砰”地打在墙上,教室里一阵嗡嗡的回声。xǐυmь.℃òm
“喂!你们说完了没啊?”
陈斯南虎着脸把教室门轻轻带上。
斯南横眉冷目地睨了他们两个一眼,扭头就走。
“南南,要不要去食堂和操场看看?”
“不去,没什么好看的。”
“怎么了?生气了?”斯江笑着去摸她的卷毛,被斯南一个箭步躲开了。
“别管她,估计拉大号拉不出来,憋回脑子里了。”景生冷哼了一声。
斯南猛地转过身,对着景生膝盖就是一脚。
“偏心鬼!讨厌!”
景生弯腰揉了揉膝盖,看着斯南飞跑向校门口的背影喊道:“陈斯南,全世界就你一个人的心脏长在正中间!你该进科研所去!”
“那你们应该被关进宛平南路600号!”斯南狠狠地回了一句,撒丫子跑得更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年份出了误差,老年痴呆症使然。小修了一下文。删掉了军训部分的内容。
复旦的一年军训是文内的下一年无法显示开始,为时三年。之前军训都是一个月,军训其实由来已久,wg期间工农兵大学里也都有,和民兵团紧密结合。国内重点大学固定的开学军训是85年开始试行的,江浙一带的不少大学都参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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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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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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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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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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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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