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生叹了口气:“陈斯江,你不是母鸡,你妈不是小鸡,斯南和斯好也不是小鸡,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老鹰要吃了她们。她们不需要你负责,你只要对你自己负责。你没什么不能丢下的,别丢了你自己就行,你也没丢下任何人,你妈永远是你妈,弟弟妹妹永远是你的弟弟妹妹。她们阿奶、我爸、我,和你永远是一家门。”
这话听着依稀有些耳熟。斯江低下头不响,她这一天一夜想得太多,被景生一说不知怎么地突然就有了泪意。
“我妈失踪后,我发过誓,一天找不到我妈,我就哪里都不去什么都不干。”景生自嘲地笑了笑:“结果后来被我爸打了一顿,骂了三天,只好揣着两百块钱走去昆明搭火车了。”
“我爸说,只要还活着就不能停在原地,他逼着我走,说我妈也一心要我来上海念书”景生声音渐轻。
斯江吸了吸鼻子,她也发过誓,不再轻易掉眼泪,尤其在阿哥面前。
“嗯。我懂。”
“我还问过我爸,如果是我不见了,是我没了呢,我妈和他会怎么办。”景生抬起头看向溜冰场,斯南坐在栏杆上对着斯好大呼小喝。
只顺着景生的话想到有这个可能,斯江就浑身汗毛直竖,整个人都绷紧了发冷。
“我爸说,伤心肯定一辈子也好不了,但是日子也肯定是要继续过下去的。”景生轻轻自嘲地笑了两声:“他还说,如果我妈还想要孩子,他们就去领养一个。”
景生顿了顿:“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把子宫切掉了,她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小孩。”
两人沉默了片刻,斯江说:“大舅舅大舅妈那么好,只有你一个儿子。小舅舅小舅妈也特别好,他们也只能生一个。想想真是太不公平了。”
景生想了想:“你大阿姨不是也生了三个?”
斯江苦笑道:“那就是我们三个运气不大好吧。”
景生笑了起来:“不对,是你爸你妈运气特别好。”
“我爸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斯江眯起眼,叹了口气。愤怒消解了,只余下迷惘。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其实她从来没了解过。同济大学的高材生,驻扎边疆的石油英雄,对阿爷阿娘很孝顺,人人提到他都说他是难得的好男人。小时候三四年才见得到一次爸爸,在斯江眼里,他像所有的爸爸那样,会把她举起来坐到自己肩膀上,会她写毛笔字,听她描述演出内容的时候他眼睛闪闪发亮,好像她是这世界上最漂亮最乖巧的女儿。
但是十几年过去后,他在电话里告诉她是他对不起妈妈,犯了不该犯的错,大人的事很复杂,几句话说不清楚,小孩子别想那么多,爸爸永远是她们的爸爸。甚至抱怨姆妈怎么把这个事情摊到了她们面前。公用电话亭里热火朝天的嘈杂声成了最好的屏障,牢牢地把斯江稳定在这边的世界里,以至于她能把话筒那边的人和事直接转换成一篇不那么精彩的小说内容。m.χIùmЬ.CǒM
“你知道伐?很奇怪的,人说的话,如果变成文字,就会特别奇怪,不是说书面语言和口头语言的区别,就是文字会暴露出人的本性,真的。”
斯江朝景生解释:“就我爸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听着好像都蛮有道理的,变成文字后就特别没劲,心虚、外强中干、慌张、死要面子、似是而非,一点都藏不住,奇怪吧?我本来想了蛮多话要质问他的”
“没意思。”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三个字,相视一笑后都转过头继续看斯南“教导”虐待斯好。
“舅舅也知道了吗?”
“嗯。”
“他说什么?”
“他说老早好离婚了,离了婚你妈好回上海来,一家人团聚。”
斯江叹了口气:“我妈肯定不会离婚的。”
景生看了看斯江,“嗯”了一声。
“我妈最看重单位、职称、户口这些东西,她一直不大看得起大姨娘和舅舅卖服装。”斯江斟酌了一下:“她最要面子了。”
景生又嗯了一声。
“所以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今晚上赶紧把申请信重新打一遍,还记得吗?”
“记得。”
“别动不动就想放弃,好像去不去美国你能说了算似的,现在不都说签证很难签?你奖学金申请到了?”
斯江转过脸看景生:“???”
景生只当没看见,两条长腿用力蹬了蹬水泥地:“那你怎么好意思说什么你不打算去美国了。美国几个大学请你去了?嘁。”
“阿哥,侬上了大学还是格能戳气!你上了大学还是这么讨厌。”斯江抬腿踹了景生一脚。
景生弯腰掸了掸裤脚管:“因为某某宁上高三了还是噶戆呵呵。因为某人上高三了还是这么傻乎乎。”
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双手插袋悠哉悠哉地去解救小胖子。
斯江收拾好油纸包,看见弟弟隔着栏杆抱住了景生的大腿不放,不由得笑了起来,突然想到了不该想的画面,斯江赶紧闭上眼甩了甩脑袋,把自己从女流氓的不归路上硬生生挽救了回来。
这天夜里,阁楼上打字机的哒哒哒哒声响个不停。
亭子间里太过闷热,顾东文冲好澡,把两张席子铺到客堂间地板上,侧耳听了听,里间陈斯好已经打起了呼噜。
电视机里在重播奥运会足球预选赛中国队狂胜菲律宾的那场比赛。景生坐在躺椅上,脚指甲剪了一半,看得目不转睛。
“西瓜切伐?西瓜吃吗?”顾东文拉过一张靠背椅,伸腿把景生搁脚的小矮凳勾了过来。
景生的腿一空,又缩回了躺椅上,直接手一伸,接过一片西瓜咬了一口。
“喂,奥运预选赛打日本哪一天来着?”顾东文踢了景生一脚。
“下个月26号,我们客场。”
“贾秀全他们这次可以的,这场踢了个九比零,我记得老贾搞帽子戏法了吧?冲了这么多年,今年无论如何都该冲出亚洲了。”
“明年奥运会在汉城举办。”景生低头把瓜籽吐在左手上,凉凉地回了一句。
“册那,格么侬去踢那你去踢。踢进世界杯去?”顾东文白了他一眼。
“我勿来讪我不行,水平推板多了,青年队可以试试。哦,我参加校足球队了。”景生换了个姿势,才发现自己腿麻了,握着一把瓜籽拿手背推了推:“下趟你带斯江他们来学校看我们比赛,不要门票。”
“老子没空,忙死了。”
“你不是请了个小工?”景生扭过头上下打量了顾东文两眼。
“做撒?看撒看?”顾东文乐了:“是不是发现你已经老了,你老子还很年轻?”
这下轮到景生翻了个白眼:“呵呵,阿奶说你请了个女的?”
“嗯。人蛮登样的,还能做做模特。小秦和你大嬢嬢以前是一个厂里的同事,得罪了领导,办了停薪留职出来赚钞票,也不容易。”
“小琴?”景生划过一个揶揄的眼神。
“秦始皇的秦。人家姓秦。”顾东文笑着又踹了景生一脚:“你上了大学脑子里瞎七搭八点啥么子?跟只小狼狗似的。”
“保持好距离,顾老板。”景生探身把手里的瓜皮瓜子都转移到爷老头子手里,意味深长地说:“覅让卢护士有想法。”
顾东文啼笑皆非,刚要训他两句,阁楼楼梯口传来动静。
斯南赤脚溜了下来,打了两个哈欠,盘腿往景生脚边一坐:“累死了,就是睡不着。”
“几天不打架骨头轻了?”
斯南头往景生膝盖上靠了靠,被景生顶开来又毫不气馁地黏糊了上去。
“大表哥”
“嗯?”
景生懒得理她,继续专心看球赛。
“唉。”
斯南偷偷瞟一眼景生,又叹了口气:“唉。”
顾东文丢了瓜皮洗好手回来,笑着摸摸斯南的卷毛:“哟,我们陈帮主叹气了?出什么大事了?要不要我这个长老帮你搞定?”
斯南嘟起嘴:“舅舅,你和阿姐都不帮我看着大表哥的,他有喜欢的女生了,肯定不愿意跟我结婚了。嘤嘤嘤。”
顾东文笑得见眉不见眼:“咦,顾景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来,关掉电视机,阿拉好好谈谈心,港一港侬欢喜撒宁,说一说你喜欢谁。”
“欢喜侬!”景生没好气地站了起来,熟练地把斯南从自己腿上撕了下去:“欢喜侬一家门!”
斯南手撑在地板上,幽怨地看着景生大步流星走到餐桌边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两口喝完,开了门下楼去了。
顾东文看着趴在躺椅上可怜兮兮的斯南,差点笑得肚子疼:“南南,你真的喜欢顾景生?不是阿哥阿妹那种喜欢?”
“当然也是阿哥阿妹那种啦,但结婚也是要结婚的。”斯南警惕起来:“舅舅,你是不是不想要我这样的儿媳妇?”
顾东文一拍大腿:“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你!我不喜欢你了!”斯南冷哼了一声:“那我和大表哥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贾宝玉和林黛玉,罗密欧和朱丽叶!”
“左右都是死?不值得吧。”顾东文叹了口气。
“肥水不流外人田!”斯南理直气壮地宣布:“反正大表哥是我的。”
景生提着热水瓶上来,眉头紧皱,看了斯南一眼,斯南抬了抬下巴:“大表哥,你给我个痛快吧,等你大学毕业跟不跟我结婚?”
“我大学毕业,你才高中毕业。”
“那等我大学毕业,你跟我结婚伐?”
“不跟。”
“为啥?”
“你不是知道的?”
“你真的喜欢别人啦?”斯南抱住躺椅的扶手不放,难过是真的很难过,伤心也是真的很伤心:“明明我跟你最好了。”
“你是阿妹,”景生坐回躺椅上,弹了弹斯南的额头:“哪有哥哥和妹妹结婚的?侬戆伐?宛平南路去伐?转过去好好看足球,你在乌鲁木齐踢足球吗?”
“我们学校没有足球场,只有篮球场,我会打篮球。”斯南跟着顾东文看了一个月的足球,已经很像一个球迷了:“哎哎哎哎哎,传啊传啊,传中!别盘!黏什么!唉”
“那你比你姐强。”
“阿哥!侬又勒港吾坏闲话你又在说我坏话。”斯江从阁楼上头探出头来,把景生抓了个正着。
斯南高兴起来:“阿姐,我打球本来就比你厉害!我跳高也厉害跳远也厉害扔铅球也厉害什么都厉害。我连舅舅那个戳手指头都白相得老巨得勿得了。都玩得厉害得不行”
“扔铅球你也厉害?”斯江有点怀疑。
“当然,下次我扔给你看。”
顾东文看着又乐呵起来的斯南,突然觉得迭格小宁其实像只铅球。
作者有话要说:斯南:呵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信你个邪顾景生。
景生:撒?说什么呢你?
斯南:精神损失费和青春损失费拿来!
景生:你这是勒索罪,要坐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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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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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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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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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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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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