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顾北武陈斯江>第 152 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年初九,陈阿爷出院前,陈东方特地让陈斯军陈斯民放了串五百响的电光鞭炮,大白天的火光四溅热闹非凡,引得万春街的小东西们嗷嗷直叫,噼里啪啦的声音一停,一堆人挤进烟雾里捡鞭炮纸,偶尔捡到没炸开的,高兴得直跳。

  为了洗去之前的晦气,阿娘带着三个媳妇里里外外拾掇了半天,又把磨糯米饭的老磨盘请出来,逼着陈东海两口子忙活了一整夜,用卤水点了四板豆腐,给亲家送了一板,楼上楼下李奶奶康阿姨家也送到,剩下的虾皮紫菜凉拌豆腐,大汤黄鱼里炖豆腐,再有煎豆腐炸豆腐,整了一台子的豆腐。结果陈阿爷回来一看,台子拍得嗙嗙响,说自己一没坐牢二没断气,好好的吃什么豆腐宴,是不是存心要把他气回医院去。儿子媳妇孙子孙女们都低头垂目不接话,生怕一句话说不好老爷子再来个心梗,谁担得起。

  “啪”的一声,陈阿娘手里的筷子拍在了台面上,一辈子也没跟人大声过的阿娘红着眼圈道:“医院不就是牢房?坐牢好歹还有出来的日子呢,医院进去了”想起陈阿爷心梗后让她胆战心惊魂不附体的那几个钟头,阿娘哽咽起来:“还有老三你们夫妻两个,多吃点豆腐,以后清清白白做人,管好自己。你爸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不看我们老的,也看看他们几个小的,一天到晚搅家惹事,他们将来怎么做人?”

  陈东海和钱桂华涨红了脸,瞄一眼儿子女儿侄子侄女,简直想撞死在豆腐上。

  陈东来给阿娘舀了一勺子凉拌豆腐:“姆妈,吃饭吧。爸,东海两口子磨了一整夜的黄豆,您就给个面子吃上一口。豆腐好,鱼生火肉生痰青菜豆腐保平安嘛。”

  斯好举着小勺子喊:“阿爷,吃豆腐,吃豆腐。”

  陈阿爷叹了口气,扯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小孙子的头:“小戆徒欸,吃豆腐三个字不能随便说的,记住了啊。”

  陈东方笑着接了两句,一家人跟着动起了筷子,这顿豆腐饭终究还是吃完了。西美帮着把碗筷收下楼,又拿起簸箕扫帚去扫鞭炮纸屑,水泥台边阿娘一边洗碗一边抹泪,一旁李奶奶温言细语地在宽慰她,两人都没回避西美。

  “东海从小吃的苦多,你们下不去狠手打,宠得很,后来挑新妇的事也由了他,哪里怪得到你和阿爷身上呢。”李奶奶有意无意地看了西美默默扫地的侧影一眼,“我看西美和雪静都挺好嘛。”

  阿娘撩起围裙压了压眼角:“早知道他会讨这么个媳妇,还不如不讨,还不如让他下乡去黑龙江,可怜我家东珠,顶替东海去东北的时候才十六岁,她恨死了我们,这么些年写信不回打电话也不接,寄去的东西和钱全退了回来,能回城了也不回来。秀文啊,你不知道我这个心,想到她就疼得厉害,想到她们三个我那个难过哦”

  西美直接拎着簸箕往弄堂口的垃圾站走,脸上麻麻的。陈东珠这个名字十几年没听到过了,她一时有点恍惚,印象其实是有的,当年她们两个是同一天到的老北站,她当年十八岁,偷了户口本报名去的新疆,戴着大红花,满满的自豪和向往,陈东珠才十六岁,她大哭大闹,把大红花撕得粉碎,整个人赖在地上打滚不肯上车,是极其恶劣的坏典型,在站台上就被知青办干部狠狠批判了一顿,最后被陈阿爷和陈东海推上了火车。当时她和战友们还很气愤地批评她没觉悟,到底是只读了两年初中的女孩子,就知道自私自利好逸恶劳给知识青年抹黑。现在回想起来却不寒而栗,对陈东海又多了几分厌恶之心,也莫名有点钦佩陈东珠,黑龙江的垦荒环境不比新疆好多少,冰天雪地的冬天甚至比阿克苏还难熬,那样的环境下,能狠得下心和爷娘阿哥们断绝了关系,十几年不拿家里一分钱一根线,政策下来了也不回城,要不是心寒透了还会是什么呢?西美把纸屑倒进垃圾站,长长地叹了口气。

  “西美啊,今天阿爷出院了啊,总算好了,啊哟,吓人哦。”一个阿姨拎着晒干的马桶走过来打招呼。

  西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就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声阿姨过年好,谢谢关心。

  阿姨热情地夸斯江多出挑斯南多聪明斯好多好白相可爱,西美有些诧异,又忍不住有些自得,便谦虚了几句。

  到了文化站门口,正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孩子们追逐打闹,玩跳房子的跳绳的打弹珠的人头簇簇,旁边老头老太晒着太阳拢着手说着家长里短。摆小人书摊头的老板急着挣钱,昨天就出了摊,两排小矮凳上坐满了人。那阿姨突然压低了声音说:“西美呀,阿姨也算是看着斯江长大的,伊刚刚养出来的时候,你阿婆还来找我媳妇讨过奶水,你大概不记得了。”

  西美有点懵,她的确完全不记得了。

  “嗳,你阿婆没跟你说啊,我媳妇奶水多得很,不用挤直往外喷,斯江不大会吸奶,小猫似的哼哼,你阿婆愁得哟,亏得我媳妇喂了她一个礼拜,后来你家北武才弄到了奶粉。可惜啊,要是一直吃我媳妇的奶,肯定还要长得好。”

  西美尴尬地笑着道谢。

  “所以呢,斯江跟阿姨我也是有缘分的对伐?我也当她是亲孙女看的,西美啊,要我说你应该让斯江搬回你阿婆家,到底是姓陈的,一直住在你娘家也不好。”

  西美心头突地一跳。

  “再说你大哥带回来的那个儿子,到底是那种人生出来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万一将来出点什么事,你这个当妈的,后悔都来不及,吃亏的总归是小姑娘”

  西美脑子一热,手里的簸箕直接捅在了阿姨的胸口,一点没倒干净的鞭炮纸屑和垃圾灰全沾在了她崭新的棉袄上。

  “嗳,西美你这是干嘛呀!”热心阿姨气得丢下马桶双手直拍。

  西美翕了翕嘴唇,到底没硬起来,垂眸敛目地帮阿姨掸了两下,低声道:“对不起了阿姨,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好了,”阿姨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这是一片好意来提醒你,弄堂里大家背后都说成什么样了哟”xiumb.com

  西美弯腰捡起簸箕,默默往前走了两步,却听背后传来一句“这个人哦从小就有点稀里糊涂拎不清”,她又走了一步,胸口被什么撞得生疼,猛地转过身去,吓了那阿姨一跳。

  “我侄子好得很,他长得好学习好体育好对家里人好得不得了,前些时还为了救同学被撞断了腿,上了电视受了表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家里人最清楚。您”想起中午自家婆婆说的话,西美不由自主地拿来借用了一下:“清清白白做人,管好自己吧,别人家的事,不劳阿姨你费心。”

  西美很想摆出大哥北武和南红那股子泼辣劲,奈何她大半辈子都没硬气过,这番话说得软绵绵的没一点气势,不过旁边的人倒都听见了,议论纷纷,就连小人书摊头前的孩子们都哗啦啦站起了一片。

  那个阿姨万万没想到顾西美居然会突然变成了第二个顾南红,顿时涨红了脸皮,臊眉耷眼地拎着马桶落荒而逃。西美茫然四顾,就这么简单吗?她一颗心怦怦直跳,差点跳出了喉咙,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直接硬上,居然赢了?

  “嬢嬢。”

  西美回过神来,却见小人书摊头前景生正静静地看着自己,挺拔高挑的嘴角微翘,阳光下青春正好,他身边的斯江和斯南,两双大眼闪闪发光,一脸的孺慕和骄傲。这是她从来没在两个女儿脸上看到过的神情。西美心一抖鼻子一酸,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端着簸箕落荒而逃,她有点愧对他们,毕竟这样的硬气只是因为自家的事自己说得外人说不得而已,谁还不要点面子呢。

  回到陈家,阿娘还在和李奶奶絮叨着往事,西美却想起不知是北武还是善让曾经说过一句:尊严是靠自己挣来的。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自己初中时被几个小混混堵在小菜场门口问多少钱能跟南红睡一晚,还动手动脚地问她多大了,她只敢蹲在脏兮兮的墙角哭,是路过的陈东来他们一帮高中男生替她解了围带她回了万春街,回家后她哭着骂南红害人,南红却反过来嘲笑她,说菜场上有的是刀有的是铁钩子秤砣臭垃圾,什么不能用,她却只会哭,一点用都没有。这件事她从来没跟陈东来提起过,因为太过不堪,现在想起却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感触。

  夜里西美跟陈东来回顾家给斯南收拾行李,顾阿婆脸色还是不好看,却照旧絮絮叨叨地把一大堆东西塞给她。

  “两罐子猪油冻好了,路上当心点。”

  “的确良和灯芯绒的面料是善让回南京前买的,拿去。”

  “南红在香港给斯南买的一双钩子球鞋,还有点大,到秋天正好穿。还有这条真丝连衣裙是她厂里的样品,说是给你的。”

  “景生给斯南买的两斤葱油饼干,南南回去别不舍得吃,受潮忒就浪费了。斯江拿压岁钱买的这五罐梅林午餐肉也背回去,没时间烧饭的话挖两口,也算吃上肉了。”

  “对了,还有这两条牡丹烟,一袋子咖啡茶,你大哥说换了新单位,总归要做人情的,上海出的名牌货拿得出手点,省得你另买。”

  这几年阿克苏发展得不错,供销社里物资虽然还紧缺得厉害,但陈东来他们石油管理局有优先保障供应,上海的各色东西也不像六七十年代那么抢手热门了,加上能回的知青都回了城,回不了的也没有心思托人带东西显摆,所以西美这两年实在懒得背那么多行李奔波万里,每每走之前不免挑三拣四嫌东嫌西的跟姆妈起几句龃龉,这回倒一声不吭地全接了过来收好。顾阿婆说一句,陈东来谢一句,丈母娘和女婿一句接一句,十分客气和谐。

  斯南最后跟姆妈反抗了一回,反抗无效,眼睁睁看着爷娘无情地走人,被景生和斯江安慰了许久后放弃了挣扎,摸了摸藤编的大行李箱:“大舅舅,我还有个事放心不下,你是不是要给大表哥娶后妈了?是那个卢护士吗?我看她是个好女人,对大表哥也挺好的,那你会不会和她生小孩?生了小孩以后”

  顾东文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了,手臂一抬把她抱了起来:“你这小脑袋瓜里成天都在想什么呢?不娶后妈不生小孩,放心了吧?”

  斯南搂住大舅舅的脖子,突然有点难过:“宁宁哥哥要有后妈了,大表哥也要有后妈了,我要是跟他们结婚就也变成有后妈了。”

  “谁要跟你结婚!”景生咬牙切齿地瞪了斯南一眼:“你都十岁了,别老瞎三话四不着调。”

  斯南愣了愣:“我为啥就十岁了?我要到四月一号才九岁呢。”

  “我们都按虚岁算的,”顾阿婆想了想,掰了掰手指头:“唉,真快啊,斯南是甲寅年的老虎,什么十岁啊,过了生日就十一了。”

  斯南下了地直嚷嚷:“外婆你怎么算的?我七四年生的,所以七五年四月我才一周岁对不对?然后七六年两岁七七年三岁……我数给你看,是不是九岁?到今年四月我才九周岁。”

  “呸。”顾阿婆拨开她快怼到自己脸上的小手指头,撇了撇嘴:“去去去,按虚岁算就是十一了,你在你老娘肚子里还十个月呢,长大了就不许瞎胡闹了啊,再敢一个人乱跑,外婆也要拿鸡毛掸子抽你,抽烂你的小屁股打断你的狗腿子。”

  “我九岁我九岁!我是九岁的老虎,我要一直当九岁的小老虎!”斯南气得乱跳:“我不要十、十一岁的老老虎,两位数老死了。外婆你真是气死我了,那阿姐呢?”斯南眼珠一转,瞬间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阿姐你就算十五岁了?好老啊,你属狗就是老狗狗了!”

  “???”默默看书的斯江抬起头来,一脸疑惑,有被冒犯到。

  作者有话要说:人性是很复杂的。

  属相搞错了改了一下。

  斯南:阿姐这么早就成了狗子,有点心酸。

  斯江:全家就你最狗。

  斯南:我狗我骄傲,我狗我自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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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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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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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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