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宁带着盛放几个悄无声息地穿过万春街,老清老早来敲门。斯南爬起来,见到门口全副武装的赵佑宁就呆了呆。小小少年戴了一顶米色的宽沿帽,穿着海军蓝的汗衫和米色的老头裤,腰间绑了一件白衬衫,十分洋气。
“宁宁哥哥,你看起来嗯”斯南没了睡意,围着赵佑宁转了好几圈:“好像有点厉害的样子。”还很好看,非常好看。
“赵佑宁你今天有点像我家杂志上的外国人。”阿大得出结论:“这个帽子姆妈也给我们买了,我们才不要戴,娘娘腔。”
赵佑宁脸一红:“这叫渔夫帽,我们今天就是要去当渔夫的呀。”他怕斯江也认为自己娘娘腔,又解释道:“太阳晒得太厉害,我脸上会蜕皮,特别疼。”
斯南拽了拽他左边的淡绿色尼龙大包:“宁宁哥哥,你这个包也好看,摸起来很舒服,还有个放水壶的地方,真方便。”
盛放骄傲地抢答:“这是赵师母在美国买的,兔米tumi牌,可贵了,好几十块好、好多美金。”盛放小朋友觉得几十美金听起来实在不贵,还是好多比较贵。又有小跟班补充:“赵师母是音乐学院的老师,教钢琴的,所以宁宁哥哥从小就会弹钢琴。他弹得可好了。”
赵佑宁尴尬地挠挠头,想解释几句又觉得有画蛇添足之感。
斯南哼了一声,不服气地抬了抬下巴:“我姆妈也从小就弹钢琴的,她被音乐学院录取了呢,但我姆妈没去,她为祖国去建设新疆了,可伟大了。”
赵佑宁连连点头:“嗯,你说得对,你姆妈你爸爸都很伟大都很了不起。”
斯江端着脸盆拉斯南下楼:“侬闲话哈多,快点洗脸刷牙,还要去阿娘家叫斯民阿哥他们呢。”
斯南在楼梯口还回头问:“宁宁哥哥,你右边网兜的几个玻璃瓶装了啥?”
“钓小龙虾用的饵。”赵佑宁朝阿大三兄弟和景生挥挥手:“你们放心,我全都准备好了。鸡肠鸭肠田螺肉,还有一小块咸肉,我们十几个人肯定够分的。”
阿大搂住景生的肩头:“当然放心啦,有我们老大在呢。老大,今天小龙虾靠你喽。”
景生拍开他的手,把席子卷好:“我不会钓小龙虾,云南没这个东西,新疆也没有。”
赵佑宁觉得景生好像有点提不起劲,不过想到上次拷浜他也是这样,赵佑宁又释然了,大声鼓励道:“顾景生你放心,龙华机场边上那条小河浜里肯定也有甲鱼!万一再咬住你,放在水里就行。”
景生:“???谢谢侬哦。”
“覅客气。”赵佑宁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斯南跑去阿爷家叫陈斯民几个,这次斯琪死活要跟着去。陈阿娘一听要去江里白相,哪里肯,发调头道:“黄浦江没盖头个哦,小姑娘勿好去!南南,你们也不许去。”斯南吐舌头做鬼脸,斯琪哭唧唧,斯民斯强据理力争,吵得斯好醒了过来哇哇大哭,还是顾西美说北武善让也会跟着,阿娘才开恩放了四个小鬼头出门。
军牌大卡车吭哧吭哧从常德路冲到万春街的时候才早上四点半,车斗里七八个大大小小的萝卜头们精神抖擞,倒是发起人周善礼四仰八叉地躺着,张着嘴在打呼噜。刘参谋长家的小孙子阿毛一把捏住善礼的鼻子:“周叔叔,醒醒,到了到了!”
周善礼一骨碌爬起来,大手一挥:“下车下车!把家伙都拿出来”
哗啦啦咚咚咚,萝卜们嗷嗷叫,扛着简易钓鱼竿竹篓子尼龙网跳下车。周善礼醒了醒,大手再一挥:“搞错了搞错了,还没到龙华,上车上车,把家伙都拿回来!”
汽车兵小袁乐得不行,探出身子来拍着车门:“旅长你行不行啊?要不你告诉我门牌号,我进去接人吧,你继续睡。”
周善礼潇洒地跳下车:“臭小子,我不行你行?”他转身就朝万春街里面走,不料哪个小萝卜头的钓鱼竿歪了一下,把他汗衫领子勾住了。他一个趔趄,反手扯住鱼钩喊:“喂!你们哪个小王八蛋搞的鬼?这可不行!”小袁和孩子们哈哈笑。
周善礼到的时候,吓了一跳,顾家一屋子的小孩,客堂间里连落脚的地方都没,还有一股浓浓的腥味在盛夏不那么热的清晨也熏得人发昏。
“宁宁哥哥,你的肠子分给我一点好不好?”陈斯南揪着赵佑宁的网兜不放。
赵家阿大阿二阿三哈哈狂笑:“赵佑宁你的肠子没喽!”
“好吧。”赵佑宁一头汗,从玻璃瓶里捞出几根鸡肠鸭肠放到陈斯南手里的铁皮盒子里:“就是有点臭,行不行?”
“行行行!”斯南如获至宝捧得牢牢地,又抬起头:“宁宁哥哥,你的肉我也想要。”
阿大阿二阿三捶着桌子笑趴下了。斯江捏着鼻子怒喊:“陈斯南,你到了龙华再要不行吗?家里臭死了!”
“不行不行,到时候肯定不够分!”斯南坚信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
周善礼晕头转向地带队下了楼,好一会儿也数不清人头,索性命令一帮孩子从高到矮排好队报数。
“一、二、三……十二、十五!”
“陈斯南,你明明是十三,怎么报成十五了?”善礼头更晕了。
陈斯南捧着搪瓷缸子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回答:“阿娘和外婆一直说十三不吉利,十四是要死,所以我只好十五啦!我要是十三,万一抓不到小龙虾怎么办?”
善让和北武背着干粮和水下楼来,被斯南逗得哈哈笑。
善礼黑着脸:“全体注意了,向右转,齐步走!一、一二一。”
等三大十三小上了卡车,天已经蒙蒙亮,卡车里叽叽喳喳打打闹闹的萝卜头们瞬间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斯江和斯南。等卡车拐上万航渡路,一个大男孩突然对斯江喊了一句“喂,我在电视上看过你。你跳舞跳得特别好看。”
斯南瞪了他一眼:“喂,我阿姐叫陈斯江,不叫喂。”
男孩脸一红:“对不起,陈斯江你好,我也不叫喂,我叫任新友,在北京西路小学上五年级,你呢?”
斯江礼貌地答了。又有两三个男孩凑上来问她上电视好不好玩,她从小到大习惯了被围着,很有耐心地一一解答。斯南和斯琪不时补充几句,一车人其乐融融,只有景生歪在角落里和周善礼一起继续睡觉。
任新友热情地发出邀请:“你们过几天来我们司令部吧,晚上到我爸爸他们办公室玩,有空调,一点也不热,可以打乒乓球,还能用他们的电脑玩游戏。”
斯江笑着摇头:“谢谢你,不过我马上要跟老师去大连,下次再去你们那里好吗?”
任新友有点失望。斯南眼睛却亮了:“什么游戏?我能玩吗?”游戏是她的强项,必须称王称霸。
任新友挠挠头:“名字我不记得了,很好玩的。等你来了我教你玩。”
赵佑宁忍不住问斯江:“你要去参加什么比赛?”
“全国第一届舞蹈比赛!文化部举办的。”斯南抢着回答:“可厉害了,全国会跳舞的人都去,要比十几天呢。我姐要表演单人舞!”
“哇!”一车孩子肃然起敬。
斯江脸上微红:“我不是舞蹈学校的,就跟老师去学习观摩一下。”她的老师是上海舞蹈学校的教师,一直想让她小学毕业后就进舞蹈学校的民族舞班,但斯江一心一意要读初中高中考大学的,婉转拒绝了好几回,老师这次一定要带着她和舞蹈学校的学生们一起去参加比赛,见见世面,感受一下蓬勃发展中的艺术的无边魅力。
斯南拍拍她的膝盖:“没事的,阿姐,拿不到第一拿第二也挺好,第二不行第三也挺好,第三不行就算了呗。”
斯江:“???谢谢侬了。”
抵达龙华机场边的河浜,天已大亮。赵佑宁跑到河边,仔细看了看,叹了口气:“我们来晚了,早半个钟头,这里好多小龙虾躺在水上面,随便捞,都不用钓的。”
“啊?”斯南跺脚:“都怪阿娘呀!”
赵佑宁笑着安慰她:“没事没事,本来我是怕大家钓不到,才想着早点来先捞上几篓子的,现在这样也好,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来,我们先来装饵吧,把鱼钩子都拿过来。”
二十多个孩子蜂拥而上,在浅水底下铺上尼龙虾篓子或网子,装鱼饵,放鱼钩,也有信心满满直接拿着钓鱼竿去找地方蹲小龙虾的。景生蹲在边上拆了一包饼干,一边吃一边看着他们忙活,吃完了沿着河浜边上慢慢走慢慢看,倒发现了两个黄鳝洞,还有不少小螃蟹和河虾。
“飞机!”斯南大声指着天上喊。
飞机越来越近,轰鸣声盖住了孩子们的尖叫,降落在隔壁的跑道上。斯南丢下还没钩好鸡肠的鱼钩,跑过去拉着铁丝网摇:“飞机飞啊飞啊!”
善让站在她身后,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斯南这么喜欢飞机?”
“嗯!”斯南快活地转过头,眼睛闪闪发亮:“我想上天。”
善让噗嗤笑了:“一定可以的。人类已经上了月球,以后还会上别的星球。”
斯南眨了眨眼:“我想上天宫,去蟠桃园看看。”
“小戆徒,那是大闹天宫的动画片。”斯江把她往回拉:“大家都去捉小龙虾了,快点。”
赵佑宁已经帮斯南把鸡肠弄好,挂在了虾篓子里面:“走吧,我们去那边更浅的地方摸摸看,当心别被螃蟹夹到手。”
“宁宁哥哥,你怎么什么都懂啊?”斯南好奇地问。
“我小时候是在奉贤海边长大的。”赵佑宁笑着弯腰洗了洗手:“我爸爸姆妈被下放到五七干校的牛棚里,我天天滚泥巴,可惜那边没遇到过甲鱼,后来七岁才回来上小学的。”
“你”斯江从来没听说赵佑宁小时候的事,惊讶道:“那你不是从小就学钢琴的?”怪不得大家住得这么近,她以前都没遇到他。
“哦,我姆妈用几块纸板拼在一起画的琴键,她唱音名,不好好练就不给我吃饭。”赵佑宁哈哈笑:“后来我视力不好,回来看医生,医生说不能再那样练琴,我才解放了。结果我姆妈很快就回了音乐学院,家里的钢琴也领了回来,只好继续练了。”
斯南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地问:“刚才在车上盛放哥哥说,你练不好琴你姆妈会用针扎你?真的吗?”
赵佑宁脸一红:“嗯,有时候我打瞌睡,或者一首曲子一直弹不好,她会扎上几下,还好,不是很疼。”但如果洗澡时爸爸看到他背上的针孔,就会和姆妈大吵一架,他们这次已经快一个月不说话了。而姆妈每次扎了他,事后又会抱着他哭,给他买很多衣服鞋子还有琴谱,爸爸就会让他出来玩,给他很多零用钱。他真搞不懂大人们在想什么。
斯江斯南面面相觑,突然觉得自家姆妈真是全国最好的姆妈,两姐妹对赵佑宁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
“真没想到”斯南爱怜地摸了摸赵佑宁的胳膊:“宁宁哥哥,你真可怜。”
一条黄鳝受了惊突然蹿出来,唰地从斯江脚边游了过去。斯江在水里直跳:“蛇!蛇!”赵佑宁一把就把斯南扛上了肩头。
前面的景生悠悠然提起手里的竹篓子:“今晚可以吃黄鳝冷面了。”
斯南哇哇大叫:“嗷嗷嗷,宁宁哥哥你真棒!”
作者有话要说:斯南:我想上天
斯江:你哪天不上天?
景生:窜天猴就是你
佑生:我是个善良的人,就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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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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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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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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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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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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