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是无比愉快的,看完电影后是无比痛苦的。用几十年后的流行语形容堪称“看片一时爽,补课火葬场。”当然此片非彼片,若是给陈斯南听见了,必定又要发出猥琐的奸笑。
作为三十岁的大学生,顾北武无时无刻不感受到时间的压力,毕竟身边都是二十几岁甚至十六岁的同学,任你怎么努力也追不回无情的岁月,波洛先生也没辙。燕园上空似乎笼罩着一个无形的泵,推动着学生们拼命抓紧一切时间吸收知识。
校园生活是平淡甚至枯燥的。早上六点,大喇叭叫起床,班长挨个宿舍抓人去未名湖完成跑步任务。顾北武一般五点就先去斯诺墓前背一小时英语单词,随后加入跑步大军,背半小时俄文单词和半小时古诗词,搞得好多女同学以为他是中文系的,常有人去32号楼寻寻觅觅。七点钟洗漱完毕,拎着饭袋子去指定的学一食堂吃早饭。上完四堂课吃完午饭十二点半到两点是午睡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争分夺秒地在自习。等吃完晚饭,因为八个人一间宿舍只有两张桌子,大部分人都会去图书馆和一教二教俄文楼自习。夜里十一点统一关灯后,路灯下处处都是囊萤映雪发愤图强的学子。
顾北武挤时间的法子颇为室友们称道,比别人早起晚睡拼的是体力,他正当壮年,又属于中午吃得起三毛钱荤菜晚饭吃得起西南门外长征食堂的“富农”群体,革命的本钱相当充足,装备了手电筒后,早晚就成功多出两三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宿舍到教室距离不近,除了北京学生,略宽裕的同学都会买辆自行车,一天也能节约出半小时到一小时。然而校园也是小社会,偷车事件频发,撬锁借车行为也不少。顾北武在海淀的委托商店里十五块钱淘来一辆铁锈破车,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除了坐垫不锈哪儿都锈,锁都没有,骑到哪儿随手把锈链条一扯,愣是没人光顾过。
“小顾天生就有一副经济头脑,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产出。”系里的老教授如此评价顾北武。
周善让返校得晚,二月份刚用过的白地红字大牌牌“迎新站”又摆了出来,十月份就要迎来78级的新生。她们这批早了大半年入学的“新生”转眼就变成“老生”了。经济系女生少,她在31号楼的舍友不仅有中文系的历史系的,还有两位图书馆系的高材生。见善让回来了,舍友们笑着让她去拿信。
认出是顾北武的字,善让的心怦怦乱跳,鹿群乱撞,她捏着信在校园里瞎转,想找个安静的角落专心读信,然而放眼望去,太阳刺眼,一塔湖图博雅塔未名湖北大图书馆处处都是人,最后病急乱投医,跑到临湖轩庭院后面,才找到一块无人的草地,就地盘腿坐下,把捏皱了的信在腿上铺平了,深呼吸几下,用力拍了两下脸,惊觉自己竟然一直在笑,脸颊肌肉已经有点僵硬了。
读这封信的体验有点奇特,第一遍读完好像没读过似的,文字在她脑中没产生任何投射,仿佛小时候很饿很饿时妈妈煮了一碗黑洋酥馅儿的汤圆,她囫囵一口一个,完全没砸吧出味道,但从舌头到喉咙到胃,烫得她直跳。
于是她把信和那幅钢笔画的自己掩在心口,闭上眼等这份滚烫逐渐降温,再从头一个字一个字咀嚼起来,一遍又一遍,等她从那种澎湃的激动中平静下来后,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她讶异于自己的情绪起伏得太过,然而她骤然得到了顾北武过去的经历和思想,还有他说的喜欢,不激动是不可能的。十年的空白骤然就被填补了,她恣意想象着他做过的事,不禁抱着腿笑了起来。他偷听过哪些敌台?如果是美国之音德国之声或者是台湾的,那她早就和他在电波中相遇过了。不同之处他是偷听敌台,而她是光明正大的监听。想到这里,善让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怜惜,又更钦佩他的勇气。
善让把信叠好,放在军装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沿着未名湖一圈圈地走,丝毫不觉得疲惫,看谁都觉得顺眼,不停地点头微笑打招呼,她把信里滚瓜烂熟的语句反反复复地重温,似乎她自己也补回了十年的时光,回到了十六七岁。
夕阳在湖水上铺了一层微微起伏的金鳞,湖畔的芦苇和野草随风摇曳,已过了盛放期的荷花只剩下零星几朵,格外出尘,连空气都是甜美醉人的。善让迎着风张开双臂,如果顾北武就在她身旁,她应该会用力拥抱他一下。
善让回到宿舍,舍友们咣地砸下第二个惊喜:“你跑哪儿去了?刚才你们系的老顾托人带话,说给你在俄文楼自修室占了座,让你吃好晚饭就去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哄笑声中,图书馆系的陈慧珍提出建议:“俄文楼教室的日光灯不行,有的亮有的不亮,好几个灯还一闪一闪的。你下次来图书馆,我给你们占位子呗。”善让大大方方地道谢,约了星期六请她帮忙占位。
比起人满为患占位风盛行的图书馆阅览室,俄文楼开放的自修教室人就少多了,如陈慧珍所言,归咎于教室里极其不稳定的日光灯,又有那小聪明的学生,把好灯管上的启动器拆走,只等自己来的时候再装上,实施了不道德的占位。善让到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顾北武,人长得好看自带光环,坐哪儿哪儿都更亮堂一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起来二十多岁的老顾同学,自修时旁边永远碰巧也坐着不少女同学。
善让背着书包坐到顾北武身边,轻咳了一声低声问:“请问这位同学,我能坐你旁边吗?”
不远处的几位女同学吃惊地扭头看过来。
顾北武抬起头,眼一弯,把占位的一摞子书挪了回来,低声笑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一旁女同学们的头刚扭回去又扭了回来再扭了回去,谁能想到这位男同学竟然这么好说话。
善让坐定了抬头看看天花板,歪过身子凑近了顾北武低声感叹:“你今天运气真好,一个灯也没闪。”
顾北武含笑觑了她一眼:“无他,但手熟尔。”他轻轻打开手边搪瓷缸子的盖子示意。善让差点笑出声来,里头垒着换下来的十来个发黑的启动器。
“你今晚回去写日记可要记得把这好人好事记上。”善让趴在胳膊上费劲地忍住笑。
顾北武把新两期的经济科学和经济研究杂志推给她:“好好学习。”
善让整理好表情,端正坐好,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心里应了一句:天天向你。
教室熄灯后,两人收拾好饭盒书包茶缸,不知不觉穿过竹林往未名湖去,谁也没有要回宿舍的意思。
“要不要”两人突然异口同声地问,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临湖轩?”两人又同时提议。
夜里的未名湖鎏银微漾,博雅塔在月色下静静伫立,微风拂来,湖边不少携手漫步的学生情侣。
“除了老师们上课的时候,好像只有来到湖边,才感觉到全国最高学府的魅力,学校宿舍食堂条件远不如你们部队。”顾北武伸展了一下腰背:“但每天回到宿舍后又感到自己十分平凡和渺小,同学们能人太多。”
善让坐在书包上压了压腿,笑着问:“能人多?那怎么听说你们男生宿舍楼出了名的脏乱差,还有人打着伞上厕所?”
顾北武坐到她身边笑得不行:“那是39号楼地理系地貌专业的。没办法,一个厕所只有四个蹲坑,脏和臭倒也算了,天花还漏水,楼上也是厕所,想想就知道漏下来的是什么,不打伞就太惨了。这学期应该修好了。我们那层还好,轮班的宿舍至少有在扫。你们女宿舍条件怎么样?住得惯吗?”
善让一愣:“我们过去好像从来没关心过对方的宿舍?”
顾北武侧头看了她一眼:“周书记你一般只关心我们的进口问题,今天是第一次关心出口问题。”
善让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一上来就说起厕所,笑得不行:“是我错了,对不起。嗯,我今天收到你的信了,高兴,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我是不是有点傻?”
顾北武伸出手摊开在月光下:“没有最傻,只有更傻。比如本人顾北武,今年三十岁,政审合格,考入北大77级经济系政治经济学专业,学号xxxxxx,希望能成为周善让同学的男朋友,共同进步,将来携手报效祖国。相处之中如有不到之处,请立刻指出,我一定努力改进。”
善让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怀疑自己在做梦。
“愿意和我携手吗?”顾北武挑了挑眉,笑着问。
善让赶紧揪住他的手晃了晃:“当然!可是,可是你确定了吗?真的确定了?”
“确定。”顾北武拍拍她的手:“学业太紧张,时间不够用。根据书本知识和身边同学们的案例,男女之间猜测心意衡量得失似乎是一个漫长的需要消耗大量精力的阶段。我是个很功利的人。善让,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那我们某种程度是互补了,我觉得我自己是一个很浪漫的女青年。顾北武,你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善让笑盈盈地说。
顾北武认真地说:“我想清楚了就会去做,从不会后悔。”
“那说不定我以后会后悔,那时候你可能已经三十五六甚至四十岁了,你也不后悔?”善让调皮地歪头问。
顾北武皱了皱眉:“周同学,请原谅我以很世俗的眼光提醒你,你也只比我小四岁。男女平等。”
“女人三十一朵花。男人三十嗯,男人四十豆腐渣。”善让哈哈笑。
“你随时随地都有后悔的权利。”顾北武握了握她的手:“而我只会庆幸今天就和你携手在一起,而不是明年后年哪一年。”
“顾北武我看你应该去中文系,说话跟念诗似的。”
“对了,中文系有个男生写了一首诗献给你们31号最美女生楼,你听过吗?”琇書網
“没有,真的假的?”
“真的,我借用一下。”顾北武站了起来,挺胸抬头,望着未名湖畔的博雅塔吸了口气:“啊,朋友,你到过31楼吗?”声情并茂充满向往。
善让笑得前俯后仰,直拿脚去踢他,是了,现在顾北武的确是她男朋友的样子了。
顾北武笑着转过身来:“想听听上海话版本的吗?”
“你试试。”
“嗳,旁友,侬到过31楼伐?”顾北武板起面孔自问自答:“做撒!阿拉女旁友格楼,侬想哪能?”
善让笑到肚子疼,她才不会后悔,一辈子都不。
九月初的阿克苏,天空瓦蓝瓦蓝,两排红砖房前的广场上,鲜艳的五星红旗慢慢升起。操场上的小学生们高声唱起代国歌:“前进!各民族英雄的人民,伟大的共产党,领导我们继续长征。万众一心奔向共产主义明天。建设祖国,保卫祖国英勇地斗争。前进!前进!前进!我们千秋万代,高举毛泽东旗帜前进!前进!前进!!进!!”
开学了。
顾景生背着军用书包,拎着饭袋子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前等顾西美,他幽幽地看向不远处的一大片无边无际的黄沙,教室前十来米远的地方,种着十几排稀疏的苹果树苗,至于很美很美的天山,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据沈青平实话实说,坐卡车要开三天才能到天山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北武大帝:其实我还蛮会的嘛。一个字,干就对了。别想歪了啊!
明天家有私事,停更一天,送上四千字,发60个红包庆祝北武脱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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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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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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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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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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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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