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是景洪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又热又干,过了泼水节才会好一些。三十二十三度的气温,太阳照在身上时却有四十几度的感受,随时能晒化掉似的。
景生从山上往下看,橄榄坝像个盆底一览无遗,澜沧江横穿而过,人车如蝼蚁,无比熟悉又十分陌生,昨夜他一直未睡,摩挲着那个狐狸笔筒,放任自己想象和斯江有关的一切,过去、现在、未来,好像眼前突然就有了确切的未来,看得到也捉得住,过了今天一切都会好的吧,他还来得及去追上斯江,告诉她这四年里发生的一切。
“阿龙,你带着货,和老七几个留在后面,晚我们二十分钟再去江边。”马大伟在出山时突然吩咐道。
景生不动声色。
“大伟哥,那王姐要是见了你看不到货怎么办?”阿龙担心地问。
“不要紧,货在一切都好说,”马大伟悠悠地叹了口气,“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
橄榄坝的傣族园今非昔比,州政府成立了西双版纳傣族园有限公司,把曼将、曼春满、曼乍、曼嘎、曼听五个傣族村连成了一个完整的景区,雄心勃勃要打造五A景区,年初规划通过后,已经开始征用土地,修建道路、铺设地下水管、电线等五通工程已经起步。因此这三百多公顷的地方就是个大工地,各种工程车不停往返,对面的澜沧江边,十多条货船挤成一堆,上百个工人不停地卸下各种建筑材料,又把建筑垃圾运上船。
老刀头远远地朝景生挥手,他脚边堆着一摞蛇皮袋,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鼓囊囊的。
“把这些搬上中间那条船,船头挂了两个橘红救生圈的,走吧。”
“都准备好了?”景生掂了掂蛇皮袋的分量,很轻。
“放心,船上都安排好了——怎么就只有你们四个人?”老刀头扭头看了马大伟一眼,“还不走?”
马大伟提起蛇皮袋闻了闻:“这里头是烟丝还是烟叶?”
“老板的东西,我们不管里头是啥,送到算数。”老刀头有点紧张地瞪了景生一眼,“你们不要打这批东西的主意!”
马大伟笑道:“放心,我们不是这种人,香烟我们不碰。”
景生不动声色,仔细观察着周围,没有任何事先约定,昨夜马大伟约人交易的消息他送不出去,不知道警方会怎么布置。老刀头的话表明了警方会在船上动手,这个安排很合理,万一发生枪战能尽量减少无关人等的伤亡,他也绝对不会让老刀头冒这个险。但马大伟生性多疑狡诈,把人分成了两批,货在后头那批人手里,看情形他要先上船看过才肯安排交易。如果船上的警察沉不住气,打草惊蛇就糟糕了,不但拿不到赃,还可能惊跑了剩下的亡命之徒以及那个女毒贩。
“哥,那边来的是王姐么?”景生搁下手里的蛇皮袋。
马大伟看了看手表:“切,女人就是小家子气,让她三刻来,她偏要提早,格局太小,难怪一直做不出版纳。”话虽这么说,人却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两厢一打照面,景生就觉得对方有一个年轻男人看着很是眼熟,他本能地错开半步,借阿海高大的身形遮住自己。
“强子,给你马哥开个箱看看。”王姐笑着吩咐。
景生猛然想起这人就是害死姆妈的那个魔鬼女人罗美珍的儿子李强,当年在校足球场上,他曾经假装被踢中要害狠狠反制过这个赤佬。
李强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地把手里装了钱的小箱子朝向马大伟打开,随即迅速合上,盯着景生喊了一声:“哟,这位兄弟,看着很眼熟啊,以前见过?”
景生淡淡地扫过他一眼,没接话。
“马哥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说好七筒肉,怎么一根毛都没有?”王姐皱起眉,疑心顿起。
“人生地不熟嘛,你放心,我在这里呢,肉还能长腿跑了?”马大伟的视线落在了李强身上,又回头看了眼景生,“怎么?熟人?”
景生却低声道:“验一下钱。”
马大伟顿了一秒,景生从来不在交易中多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怕是知道了什么。
王姐听了马大伟要验钱的要求却冷笑起来:“肉都没看到一根毛,却要翻我家的米,这是做朋友还是做仇人?”
马大伟也笑了起来,笑得温和又客气:“我老马的好名声,你不信么?”
“我信你,你怎么不信我?大不了肉不要了。”王姐摇头。
李强盯着景生半晌,忽地眼睛一亮,凑到王姐跟前嘀咕了几句,边说边瞄景生。
王姐脸色一变,上下打量了景生两眼,摇头道:“不能,你认错人了吧?这个江东很猛,很凶恶,亲戚朋友们(其他毒贩)都听说过他的大名——”
“不可能,他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他绝对有问题!”李强激动起来,往前走近两步,“就是你对不对?!顾景生,哈哈哈,没想到在这里被我撞到了吧,你是不是——”
其他人眼睛还没来得及眨,就见李强被掀翻在地上反绞了双手,被景生单膝压得死死的,再怎么扑腾也没用。
“为什么不敢给我们验钱?”景生抬头冷冷地问王姐,“李强老早就在上海做警察的线人,找到过肉,拿了两百块奖金,你们没人知道?他打伤了人该蹲五年明年下山,怎么跟你们一起的?”
王姐一伙人静了静,一个寸头男犹豫了一瞬,低声说:“王姐,强子以前是说他本来得蹲五年,后来装得表现好提前两年下了山,难道——?”Χiυmъ.cοΜ
李强呜咽着想反驳,却被景生的手捂着半张脸死死按在了石子路上,根本张不开嘴,心里却惊骇欲绝。他在市西足球场被景生修理过后,不敢再去找景生的麻烦,却以医药费为由敲诈了向群中学那个学生好几笔钱,不想对方最后忍无可忍报了案,三千块算大案,他因此被抓起来劳教一年。出来后,他跟吴筱丽谈了男女朋友,在五角场附近找了个清吧做临时工,因为经手□□又被抓了起来,他主动给警方提供线索,警方缴获了几十克□□,负责他的缉毒警私人给了他两百块让他报个班学个技术。他只跟吴筱丽炫耀过那是警察给的破案奖金。
“吴筱丽,你个□□养的——”李强愤怒地骂,声音含混不清,倒糊了一嘴的沙石,他就是发现吴筱丽一直在偷偷摸摸给顾景生写信,才打得她半死的。
“砰”的一声闷响,血溅了景生一脸。
李强还在不停抽搐。
景生转过头,马大伟手里的枪管几乎就贴着他的脸,他依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周围奔逃的人群,坠落在地上的砖块、水泥袋,一切都像默片,只有画面。五六米外的船上涌出二三十号人,他们一边找掩护靠近,景生这才听到了喊声:“快散开,匪徒有武器,趴下——趴下!”“不许动,放下武器。”
与此同时,阿海一把抢过了寸头手里装钱的箱子,拔足向外狂奔。
船上飞奔出一批人来,高喊着“不许动!放下武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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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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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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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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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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