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谁跟你说的?你没事吧?顾景生他怎么样?”唐泽年连着问了一堆话,生怕自家姆妈去找斯江和景生的麻烦。他和姆妈的关系自从甲肝疫情后一直很僵,知道他干的事后,爷老头子气得抽断了两根鸡毛掸子。高考前学校要保送他去清华,他死活不去,最后志愿填了复旦新闻系,通知书寄到家里,爷娘一个礼拜没跟他说过话。这次生病他本来想扛一扛就熬过去了,结果倒在了学校里,最急最忙的还是爷娘。
“我们还好,你呢?”斯江拉过小方凳坐到病床边。
大病房里的爷叔阿哥们笑呵呵地开始打趣唐泽年。
“我好多了。”唐泽年朝病友们瞪了好几眼,收效甚微,这会儿他有点后悔没听姆妈的安排住单人病房了。
“真是对不起。”斯江诚心诚意地道歉,好歹没有出更糟糕的事。
“跟你没关系!”唐泽年压低了声音腔调,“是我自己不当心,我妈等下就要来,你还是先回去吧。”
斯江默了一默:“事情是因为我引起的,她要责怪或者追究责任都是应该的。”
唐泽年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姆妈苏明真就到了,说曹操曹操到。
苏明真看见斯江,眉头微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
“唐泽年妈妈好。”斯江站起身问好。
“姆妈”唐泽年欲言又止。
“陈斯江同学是吧,你坐,”苏明真放下公文包,摇了摇热水瓶,“年年,你爸走的时候怎么没给你灌好热水瓶?”
“我去吧。”斯江接过热水瓶,自觉地把空间让给他们母子俩。
打完热水,斯江特意在走廊里多待了几分钟才进了病房。
苏明真正在听其他病人反映看病难的民生问题。其实能住进华东医院来的病人大多是机关干部,他们的看病难和普通群众的看病难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苏明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带着微笑把政府推行的家庭病床协作病床政策重新讲解了一遍,再解释地段医院和乡镇卫生院改成集体所有制,不意味着就比以前差,公立医院现在也是院长责任制,岗位责任制。医生必须实行超额劳务分配,不然医生也是人,谁能保持长久的工作热情?防疫单位实行有偿服务也是必须的……
这些话唐泽年已经听了无数遍,并不放在心上,对于斯江来说,却是全新事物,她不由自主地听得很入神。
“都是官样文章,做做样子的,”唐泽年凑近了她低声道,“她其实最烦没完没了地回答这些问题,在家里没少抱怨,呵。”
斯江凝视了他片刻,低声说:“至少她还愿意做做样子。”
唐泽年仔细看了看斯江的神情,没看出嘲讽的意味,便靠回病床上拿起本书来看。
苏明真答完疑,带着温和的笑容回到儿子病床前:“晚上医院吃什么了?明天你阿爷阿奶要来看你,你有什么想吃的?”
“医院吃了大排,青菜,荷包蛋,鸭血汤,”唐泽年皱起眉,“你跟阿爷阿奶说,让他们别跑了,这么冷的天,老人家出门不安全,我也没什么想吃的。”
“他们有他们的一片心意,不让他们来有得要不开心了,”苏明真柔声笑了笑,转头对斯江说,“医生说要年年好好休息,要么我们一起走?”
斯江识趣地拎起包告辞。
唐泽年立刻掀开被子下床,手上接着的输液管被扯得笔直,斯江赶紧把歪了的输液杆给他推过来。
“你干嘛?”苏明真的法令纹深了下去。
“上厕所,”唐泽年扶着输液杆毫不退让,“斯江,我先送你去电梯口,姆妈,你别走,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斯江独自进了电梯,看着外头母子俩剑拔弩张的模样,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按下了一楼键。
她在一楼等了十几分钟,果然等到了一脸不虞的苏明真下来。
苏明真见到斯江,有些意外,脸色略和缓了一些。
“你是在等我?”
“是的。”
事情的经过十分简单,但由于景生一直没提起唐泽年到底说了什么难听点话,只能凭空猜测,斯江陈述事实的时候不免有点气短。
“所以不是打人,是互殴?还是唐泽年先动手的?”苏明真不动声色地问。
斯江沉默了几秒。
“所以唐泽年是活该对吧?”
斯江一怔,这一刻她才感觉到自己面对的不是电视里报纸上经常看到的领导,而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我不是这个意思!”斯江赶紧解释,“这是个意外,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我今天就是特地来向唐泽年道歉的,对不起。”
苏明真说不出是对儿子的彻底失望,还是对面前少女过于冷静的陈述感到愤怒,一股热血冲上头,几乎就要说出极难听的话,考虑到这是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已经有人在盯着她看,她到底还是把翻滚的情绪压了下去。
“道歉有用吗?你知不知道医生下过两张病危通知给我们?”苏明真别过脸,径直越过斯江往外走,“现在三个星期过去了,肇事者连面也不露一下,你来是为了道歉,还是为了怕我们追究责任影响你男朋友的学业?如果唐泽年的姆妈不是我,如果我不是干部,你会来吗?”
“你们也未免太现实太功利了一些,”苏明真冷笑道,“唐泽年是个什么样的年轻人,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很了解他,天真、幼稚、理想主义、利他主义,你吃准了他是个好人”
“唐泽年妈妈,”斯江打断了她,“您误会了,我男朋友到现在都完全不知道唐泽年生病的事,另外我的确是因为知道您要追究这件事才特地来的,您说的对,如果您不是领导,我不会来。”
苏明真一怔,朝不远处等着的司机挥动的手收了回来。
“我是很现实,但不功利。我知道您的权力很大,大到可以不经过任何公正公开的程序,定夺一个人的前途和未来,比如我以前的班主任高老师。您认定的公平不一定是正义的,”斯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寒风中发抖,“我是很了解唐泽年,但有几点和您描述的不太一样,他的确有点理想主义、利他主义,可他还是一个热情、正义、向往民主崇尚自由的人,他光明磊落有担当,他不希望您公器私用,以权谋私,这才是他维护我们的出发点,和您所想象的并不一样。”
“我很荣幸,能被这样的唐泽年欣赏。如果您作为他的母亲,而不是一个领导,去客观地评价他欣赏他,我想他会愿意告诉您更多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如果您坚持要主观追究我和顾景生的责任,而不是客观地探讨这件事的真相,那是您的失职。”
司机站在车门边上,吃不准是要开门还是继续等着。经过的公交车喇叭和脚踏车铃铛响个不停,伴随着骑车人的高声叫骂。
“此地好停车伐?”
“当官的了不起啊?瞎停八停,挡住马路了晓得伐?”wWW.ΧìǔΜЬ.CǒΜ
“公交车进不了站了!快点开走”
看着斯江远去的背影,苏明真拧着眉抿了抿唇:“走。”
走过了中福会,斯江怦怦乱跳的心才逐渐平息下来,狠话是说了,但是会有什么后果,她不知道。
所幸一直到放假前,景生在学校一切如常,斯江对流言蜚语充耳不闻,一心扑在专业学习上,这个学期很快顺利结束。
放寒假之前,经济系的学生把一大堆明信片和信件送到善让办公室。
“我们周老师就是魅力无比啊,天南海北的问候年年都这么多。”
冬日暖阳透过西窗落在善让办公桌上,台历已经超前翻到了二月份,开学的日子用红笔圈了出来。一旁立式的七寸相架里,顾念被顾北武横在肩膀上,一家三口哈哈大笑,满满溢出来的甜。加了盖子的青花茶杯里泡着内蒙学生送的咸奶茶,善让狠狠地加了六颗方糖,喝在嘴里又甜又咸十分古怪。
这是一个适合接受远方心意的下午,不用赶时间,无人打扰,不乏仪式感。
善让把明信片和信分成两沓,男生的明信片大多言简意赅,贺词简短,女生的情真意切,多半会忆及往事,依然有不少邮票值得收藏。善让笑着用橡皮筋把待拆邮票的捆成一叠,带回家让顾念参与,不需要拆邮票的收进抽屉里,再拿起裁纸刀来拆信。
拆到第三封,下头突然露出一封抬头是顾北武的信来,字迹秀丽。善让仔细一看,上面写的却是北京大学1977级经济系顾北武收,显然已经失联许久。她不由得沉吟了片刻,把信放到了一旁。
又拆了几封信后,善让心神不定地捧起茶杯,盯着那封信看了又看,一时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周日休息。下周一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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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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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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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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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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