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二回熟。
走出美领馆,看着手里厚厚一叠申请文件和薄薄一张拒签说明,斯江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苦涩中甚至带着一丝轻松。
这次她准备得更充分,该注意的也都注意了。签证官询问了许多细节,半奖以外的费用谁来负担,会否继续留美深造,会选择什么专业深造,有无亲戚在美国生活,林林总总,比上次多谈了近十分钟,谈好话后还请她稍等,进去接了个电话。再出来时开口就是一句sorry。紧张的等待和隐秘的欣喜瞬间消失,斯江甚至没有任何踯躅流连,利索地把自己所有的文件一收,连谢谢都懒得说,直接转身离开。
淮海西路的悬铃木树叶锈出了淡金色的斑斑点点,路边小区里偶尔冒出来冲天的银杏树已经满树辣辣黄,昭示着深秋最后的灿烂。
“气死我了!”斯江和景生往上海图书馆方向走。
“他要拒就拒,跟我说那么多废话干嘛,问东问西,还有说有笑的,”斯江愤懑地跺了跺脚,“你说他有毛病伐啦?浪费了我噶许多表情,本来我做好再被拒的准备,被他问啊问的,还以为这次能行了,白相宁嘛勿是!玩弄人嘛不是”
“还申请吗?明年春季开学前应该还来得及再申请一次。”景生的手指插在裤袋里紧张地搓了搓。
“不了!”斯江迈开大步昂首挺胸气拔山河地摇头,“哼,本来我就想着这次拿到签证的话也要再想想去还是不去的,现在好了,这几年我都不想再申请了,等考研究生的时候再说吧,说不定那时候我们已经赶英超美了呢。”
豪言壮语说完,斯江猛地挽住景生的胳膊:“这几年我要好好读书还要跟我男朋友好好交谈谈朋友。”
景生被她带得差点一个趔趄,嘴角却勾了起来。
斯江豪爽大胆不过三秒,待要抽出手臂,却被景生握住了,勾得更紧了点。
“到。”景生眼睛弯了弯。
斯江一怔:“到啥?”
“你刚刚说我是你的谁?”
斯江耳根发烫,声音也轻了下去:“男旁友。”
“到。”
斯江忍不住低下头笑了起来。
景生问她:“你今天就请了半天假?”
“欸?是的。”
“我请了一天假,”景生握住她的手:“逃半天课怎么样?”
“啊?”斯江犹豫了一下,“那我们去干嘛?”
“谈恋爱。”
谈恋爱到底应该有个什么程序?景生和斯江都不清楚,欢喜侬说过了,手拉过了,面孔香过了,牙齿撞过了,不该看的斯江也都看到过了。但算不算已经开始正式谈恋爱了呢?景生觉得作为“地下情党员”还不能算。斯江却觉得早就算了。
斯江平生第一次逃课,是为了谈恋爱。
旧地重游,下午的中山公园游客很少。以前的儿童乐园变成了游乐场,湖里零星飘着几条船,斯江对初中那次春游印象很深刻,景生同样也记忆犹新。
“就是在这里,你和唐泽年还对歌了吧。夫妻双双把家还那个。”景生呵呵两声。m.xiumb.com
“他没唱这句呀,”斯江眯起眼笑,“唐泽年唱歌很不行的,唱了三句就上岸了。咦,你怎么知道他唱黄梅戏了?我没看见你,你们班当时在哪里?我记得是在儿童乐园遇到你的呀。”
“是我去找你的,”景生纠正她,“侬白相得勿要太开心哦。你玩得不要太开心哦。”
斯江眨了眨眼,莫名紧张起来:“喂,顾景生,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已经喜欢我了啊?!”
景生扣紧她的手指,顾左右而言他:“侬戆得来要命,抱牢大象鼻头戆笑。你傻得要命,抱住大象鼻子傻笑。”
“王璐教训我,你还帮我说话呢。”斯江有点惭愧有点内疚又说不出的高兴。
“我也教训你了,你怎么不记得?”
“你?你教训我什么了?”
“乱抛媚眼乱发嗲。”景生扭过头看着她笑。
“我那时候对着你抛媚眼?对你发嗲?不可能,”斯江负隅顽抗矢口否认,“我那时候才初二,还什么都不懂呢。”
“阿哥,覅生气了哦,吾还是一个宝”景生还没学完,就被斯江捂住了嘴。
“不许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斯江想起来了,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两人想到就是那天在溜冰场遇到了吴筱丽和李强,便都沉默了下来。
没有了密密麻麻的鸟笼,杉树林里的小亭子十分幽静,午后的日光从叶隙间洒落,在窄窄的石板路上留下斑驳光影。
斯江拍了拍美人靠的栏杆,岔开了刚才的话题:“被拒两次了,我运气真差。”隔了几个小时再提起,气愤早没了,只剩下了无力感和沮丧。
景生:“上帝可能觉得你还不够努力,肯定还放了个全额奖学金在前面等你。”
斯江苦笑了一声:“谢谢。”
“被拒签五六次的人蛮多的,”景生垂下眼,“我们班有个同学上个月第三次被拒了。现在正准备申请第四次。真的想出去,总归签得出的。”
“我现在其实也没想清楚”斯江停了停,低声问,“你呢?你想我出去还是不想我出去?说真话说实话,就说你想不想。”
景生抬起头,干干脆脆地答:“不想。”
他的喜欢很自私很渺小,他没有善让那么伟大。他不想和斯江隔着太平洋和时差谈恋爱。他不想和斯江分开一分一秒,一天一夜。
所以就是不想,是真话、实话、心里话。在他这里,关于斯江的问题都是单选题,不需要犹豫。
斯江倒有点意外,和景生对视了几秒后意识到他的回答比她想象中的“想,也不想”更让她开心。
“那我就不出去了。”斯江眨眨眼。
景生却摇摇头:“我不想是我不想,你想不想是另外一回事。”
斯江瞟他一眼:“你是不是害怕承担责任啊?怕我因为你不出去以后就赖上你了?”
“你先是陈斯江,才是我女朋友。我的想不想得排在你后头。”景生看着她认真地说。
“到。”斯江突然轻轻应了一声。
景生的手臂搭在了美人靠上,手掌轻轻覆盖在斯江的肩头,像不远处在日光下打瞌睡的猫。
斯江的心怦怦跳。
“女旁友?”景生声音里带着笑。
“到。”斯江笑着低下头,几缕光在她手背上游走,风动,光影摇曳,风停,光影闪烁。
她抬起眼,光影在景生眼底摇曳闪烁。他眼里的自己越来越近,气息扑在她睫毛上,像扑在她心上,很痒。
斯江轻轻闭上眼,她不知道那光影也落在了她眼睫上,像勾人心魄的舞。
景生低下头,往她唇上印了下去,没有像以前那样一触即分,辗转反侧后决然攻城掠地,直到喘不过气来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日头偏了少许,流动的光落在斯江微微红肿的唇上,水光潋滟。景生深深吸了口气,把慌乱无措的她再次贴向自己。
无人打扰,真好。
打瞌睡的猫懒懒地睁开眼,慢慢走远了,毛茸茸的长尾在空中轻轻摇晃。
进了十二月,大学里就有了过节的氛围,跨校的联谊寝室开始频繁互动。
联谊寝室算是沪上大学一景,已经热门了好几年,甚至出现了骗子冒充名校学生骗钱骗色的恶劣行径。因此这两年都由学生会外联部官方组织。
本校的联谊寝室比较简单,大家都会提前在阶梯教室图书馆食堂认个脸。h师大女生占到75以上,所以男生们物以稀为贵都很抢手。经历了十二年寒窗苦读,初进大学的新生们无论男女大多都把“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当成大学时代里必须完成的成人礼,发现心仪的对象都勇于表白,两个月就花前月下流连于丽娃河畔的比比皆是。斯江国庆节后就收到了不下二十封情书,第一第二封她还礼貌地回信谢绝,声明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后面情书数量巨大,家里事多,就实在顾不上了。
跨校的联谊寝室对新生们的吸引力更大。初入学时,图书馆、各个食堂、礼堂的布告栏里都会贴出长长的等待联谊的院校和寝室名单,当然不会出现学生的名字,只会在寝室号码后面写一条该寝室同学们的兴趣爱好。例如斯江她们寝室报上去的爱好就是英语、阅读和看电影,和其他女生寝室大同小异,所以会匹配到哪所院校哪个系的哪个寝室,纯看老天安排。像h师大通常都是和交大徐汇校区、h政法联谊,因为杨浦的复旦上外财大同济往往近水楼台先得月内部消化了,医科大学一般肥水不外流,就算费力气跨校跨谈了恋爱,医科生实习后,分分钟被医院内部消化。
但是h师大女生才貌双全的美名也不是盖的,尤其是美貌平均值,仅排在戏剧学院舞蹈学院之后,在舞会上尤其抢手。所以也有不少同济复旦的男生们会早早借着高中同学会的名义每逢周日就在h师大的校园里晃荡巡游。
斯江没遇到过这类麻烦,因为她周六下午一放学就回万春街了。她们8舍203八个女生,四个上海人,其中斯江家在静安,胡蝶是黄浦的,诸燕鸣是嘉定的,管幼伊是奉贤的,不消说都会回家过礼拜天,洗衣服兜马路补充零食水果老同学聚会一条龙的事要忙。而来自苏州的程岱和来自无锡的李珺,也常常周六晚上火车回家,周一早上火车回校。这也是大一新生头半年的常态,主要社交圈都还是高中同学和老乡。
203室的另外两位,一位是长春的尹寒,她身材娇小苗条,性格爽朗利落,一来就吵着要学上海话要学上海小姑娘发嗲,很快和斯江她们熟络起来。尹寒的男朋友在二医大,另外还有东北同乡会、长春同学会,周日忙得飞起来。另一位是潮州的刘春岚,性格比较内向,说话细声细气的,通常帘子一拉自成一个小世界,她家属于改革开放以来先富起来的那一批,父母特地坐飞机送她来上海读书,还给了她一个大哥大电话。
苏州无锡同属吴语区,两个软糯糯的江南姑娘程岱和李珺很快放弃了用普通话表达日常需求,改说起了苏州话无锡话,加上尹寒,一屋子八个人有七个人说着各种口音腔调的上海话,经常鸡同鸭讲热闹非凡。斯江不知不觉就说起了“拿夯?”,话尾也常常多一个奉贤的语气词“嘎”,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毫无疑问,斯江的口音最容易被带偏。
十二月初,斯江她们寝室和复旦的联谊寝室约好一起参加h师大的新年舞会。两个室长已经通过了电话,八个男生八个女生,只有四个在中学时代跳过舞,其他人都不会。于是在热身演习的周六舞会上,斯江看到唐泽年时,才发现她们寝室的联谊寝室竟然就是唐泽年的寝室。
作者有话要说:
中山公园春游有兴趣的同学请复习174、175章。
感谢同济复旦师大交大的亲友们提供的关于联谊寝室的第一手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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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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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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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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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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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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