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马上要升学考,英文老师临阵换将,换了个去年分配来的年轻新老师,班主任毛老师一个头变两个大,然而对于始作俑者陈斯南这个刺头,毛老师深知她吃软不吃硬,不好对付,只能实行怀柔政策。
“陈斯南啊,你现在虽然是年级第二名,但是离市重点还是有一点差距的,”毛老师殷殷劝导,“去年我们年级第一名考得很好,也就考上了区重点的分数线,现在学校有几个名额可以直升进本校职高部,你回去跟家长商量一下,三年读下来直接进银行工作,想去的话老师可以帮你争取。”
斯南眼睛一亮:“进银行工作?”
毛老师也眼睛一亮:“对对对,来,老师跟你详细介绍一下啊,全上海,一个是虹口区的南湖银行职校,毕业了全部进工商银行,一个就是我们,毕业了全部进中国银行,鼎鼎有名了,待遇好得不得了,上一年班,工资就比上了几十年班的爷娘领得还多。”
斯南仔细看完职高的课程和前两届的分配去向,眼睛更亮了:“毛老师,要啥条件才能直升?”
毛老师取出推荐表:“班级前十名都有机会,来,你先填个表。”
“我们班能直升几个人啊?竞争会不会很厉害?听说我们职校很吃香的。”斯南牢牢抓住了表格,脸上却一副很没自信的模样。
“每个班有五个名额,毛老师很看好你的,”毛老师笑弯了眼:“你肯定没问题。”
“那我把表格带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好伐?”
“可以可以,没问题,下个礼拜三之前交上来就可以了。”
毛老师笑眯眯看着陈斯南出了办公室,满意地点点头,能给职高部输送优秀生源,少不了又能多一个表彰一份奖金,还有唐欢那个小姑娘,没上海户口的,就算进了高中借读三年最后还是要回南通考大学,肯定也能说服她直升职校。
隔了一个礼拜,陈斯南来交表格,毛老师一看:???!!!
表格上竟然填的是胡亚东的名字。
“欸?侬哪能回事体!你怎么回事”毛老师懵了两秒钟眉毛立了起来。
陈斯南一脸无奈的挠挠耳朵:“我姆妈说我要是敢不考高中去上职高,就从乌鲁木齐回来打断我两条腿。我爸说我将来考大学要是不跟他做同济大学的校友,就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我舅舅舅妈说北京大学超级欢迎我,非要我考他们学校。我那个在交大的大表哥呢,说交大才是最灵光的。还有我姐啊,她现在被美国最结棍的h大学录取了,要我读好高中也去美国留学”
毛老师晕了,翻出陈斯南的家校联系本仔细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没看错,万春街棚户区的户口,联系人是舅舅顾东文,职业是个体户。这么一堆堆的“书香世家”名牌大学的来头又是怎么回事。
陈斯南赶紧提起热水瓶往毛老师的茶杯里加满了茶:“毛老师你这么为我们学生着想,我家里人觉悟不行,拖了我后腿,浪费了毛老师你一片苦心实在不好意思。这不胡亚东上次期末考了班级第十三名,他家里又那么困难,这个直升机会要是能给他简直两全其美。”
毛老师还没反应过来,陈斯南口若悬河:“你以前去过他家家访的呀。他家昌化路那个棚户区比我们万春街差远了,你只好站在马路牙子上跟他爸说话,啧啧啧,”斯南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他家四口人,他爷叔一家三口,还有他阿爷阿奶,九个人就住了那个一间六七个平方米的亭子间,吃饭洗澡做作业,从小到大都只能在马路上完成。他哥哥呢又不争气,啥中专职校高中都没考取,也不去上班挣钱,天天在社会上混,天天跟他爸吵相骂打相打,唉,毛老师”
毛老师看见陈斯南忧国忧民的大眼睛里泫然闪着晶光,有点毛骨悚然地往后让了让。
“毛老师,如果胡亚东能直升我们职校,三年以后就是银行职工,他就不会像他哥哥一样变成社会青年甚至是流氓阿飞,你看这一年他学习认真多了对吧?从班级第三十八名升到第十一步,进步老大了对吧?”
毛老师对这个事实还真无法否认,陈斯南和唐欢不仅自己成绩好,的确带动了班上很多男同学的学习劲头,他还怀疑过他们搞早恋,跟踪过他们好几次,后来发现他们每次去静安公园都在打扑克牌下象棋的老头老太旁边做题目背书,简直是感动上海滩的同学情。他班级去年期末考今年期中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也有这帮小东西的贡献。
“所以毛老师你如果推荐胡亚东直升,你不只是帮助了一个需要帮助的好同学,还帮助一个大家庭,我们静安区少了一个流氓阿飞,多了一个为祖国银行事业添砖加瓦的有为青年,可伟大了。”陈斯南眨巴眨巴大眼睛:“只要您在这里签个字,我保证下个月区模拟考胡亚东肯定考进前十名。”
毛老师看看自己笔记本上,班级前十名都要考高中考大学,五个推荐名额只完成了一个……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还真的有一种莫名的情怀在胸口涌动。
五月底,胡亚东出现在本校职高直升名单上。胡亚东激动得给陈帮主买了半个月的咖喱牛肉包,一片赤诚地劝帮主不要眼高手低,填个区重点志愿算了,被陈帮主一顿降龙十八掌打得满校园乱窜。
斯江定在六月中去乌鲁木齐。她的户口一早就随顾西美从阿克苏转入了二中的集体户口,年初西美给她在二中挂了名打过招呼,几天就办好了手续。临行前,曾昕和张乐怡拉了一帮老同学给她送行,也邀请了初中的几位老师。
方树人知道后极力邀请大家去她家里聚会。斯江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时隔多年,再次踏入禹谷邨,斯江心里无限感慨。
“啊呀,斯江真是大姑娘了,要是路上遇到,我肯定一眼就认得出来。”方树人的姆妈方太太笑呵呵地招呼斯江进门:“阿拉斯江,从小好看到大,独一份,绝对不会认错。”
曾昕几个缠着方太太要听斯江小时候的故事,知道她还会拿擀面杖打人,纷纷宣称斯江隐藏得太深。斯江赶紧当起半个主人,把同学们拉到大花园里看风景。
“这么大的花园都是方老师家的?收拾得真好看,种了这么多花,美得来。”
“戆伐?当然不是啦,看看那边晾的衣裳,还有乱七八糟一大堆的家桑。要我阿奶肯定不干,白白便宜邻居了。”
“哇!”张乐怡几个被角落里的那一树白蔷薇瀑布惊呆了。
“太好看了,好看到我都有点想哭了,怎么回事!”曾昕夸张地抱紧了斯江。
“等下老唐来,让他给我们多拍点照片!斯江,你就站在花底下别动,我们轮流上,一个轮一个跟你合影。”
斯江一愣:“你们叫了唐泽年?”
“方老师叫的,”张乐怡挠挠头,低声说:“李南好像也会来,行吗?”
说曹操,曹操到。唐泽年和李南并肩出现在了大铁门那里。
张乐怡撇了撇嘴:“还说人家程璎,自己还不是也喜欢撬墙角。”
“别瞎说,李南没有撬墙角,”斯江立刻澄清:“也别这么说程璎,不好。”
老三班的男生女生们迎了上去,笑成一片。高考在即,能有这么一个难得的放松机会,也可能是整个中学时代最后一次聚会,大家都格外珍惜。
唐泽年拿出相机,招呼大家在花丛前拍照。因为是以给斯江送行的由头,人人都抢着和斯江合影,双人、三人、多人、集体合影,快门不间断地响了十几分钟,斯江笑得脸都麻了,好在黄梅天没太阳。
老师们和斯江合完影后,何宏伟上去接过相机:“小唐还没和陈斯江拍吧?来,我帮你们拍几张。”
唐泽年笑着问斯江:“拍吗?”
斯江笑着点点头。
两人肩并肩站在了蔷薇花瀑布下。
“你们两个做撒?靠拢一点,当中又没有别人。”何宏伟放下镜头,笑着喊。
两个人笑着往对方靠拢了一点。
“可以了,来,一二三,笑一个。”何宏伟按下快门。
“何老师,麻烦再帮我们拍两张,我好像眨眼睛了。”唐泽年垂眸问:“可以吗陈斯江?”
斯江低了低头,有点歉疚:“可以的。”
“好,别眨眼了啊,一二三,笑。”
快门响起的一瞬,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斯江的左肩上,轻到微不可绝。斯江的笑容僵了一秒,她转过脸,唐泽年已经放下了手臂,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阵风吹来,飘落少许白蔷薇花瓣。
唐泽年一抬手,把斯江头发上沾着的花瓣拿了下来,笑着说:“希望明年江南好风景的时候,落花时节能又逢君。陈斯江。”
陈斯江三个字,被他说得缱绻又哀愁,旖旎动人。
斯江心里又慌又乱,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裙摆:“以后在上海,同学肯定还是要聚会的。”
两人都没注意到何宏伟还在一个劲地按快门。
聚会的餐饮都是方太太一手操办的,国际饭店的蝴蝶酥,凯司令的栗子蛋糕,红宝石的奶油小方,老大昌的奶油冰淇淋咖啡,土豆沙拉,罗宋汤,炸猪排,卤鸭,烤鸡,冷面冷馄饨,桂花酒酿小圆子,应有尽有。
张乐怡私下嘀咕:“方老师也太喜欢你了吧,初中的时候我们就看出来了,真是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啧啧啧,我们一个人才摊了五块钱,怎么可能弄得出这么多吃的,谁弄得出我头给他!”
斯江看向人群中的方树人,猜测自己被爱屋及乌了,心里千转百回地又感慨了一番。
“斯江,有空吗?我有话跟你说。”李南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曾昕和张乐怡对视了一眼。
斯江点点头:“那我们去花园里吧。”
唐泽年在门口拦住了他们:“李南,你要干嘛?”
李南别开脸:“我们女生说点悄悄话,要你管?你以为你是谁啊?”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唐泽年脸上有点挂不住。斯江搞不懂他们两个怎么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屋里不少人都注意到他们的动静,笑声说话声渐渐消失。
唐泽年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李南,陈斯江是要回乌鲁木齐参加高考的,有些事情你知道就算了,不要影响她行吗。”琇書蛧
斯江退后了一步:“要不你们先商量好再说吧,我再去吃点东西。”
她刚要转身,却被李南一把抓住了胳膊往外拉,险些和唐泽年撞了个正着。
李南拽着斯江咚咚咚走到蔷薇花下,语气生硬地说:“虽然你不把我当朋友了,但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
斯江一怔,想想也无谓争辩这个,便静静地看着她。
唐泽年拦住其他要跟出来的人,走到了不远处却又停了下来,似乎踌躇着要不要来干涉。
李南转头看看唐泽年,再看向斯江时却红了眼圈:“你知不知道?唐泽年为了你放弃了去h大读书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斯江:奇怪,我以前在方老师家院子里和老同学的那批合影怎么找不到了?她家那个白蔷薇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景生:呵呵,想看花还是想看人?
斯南:顾景生你应该是镇江人。
佑宁:为啥?
斯南白了他一眼:镇江出香醋嘛,酸得来,啧啧啧。
大家周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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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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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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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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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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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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