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一晚上的发酵,事情的真相好像已经不那么重要,甚至变得有些模糊了。
因此现在网上的声音大概分成两派,一派是支持患者的,另一边则是支持夏眠的。
当然,第一派有绝对的压倒性的优势,毕竟能感同身受的人是少数,而大部分的人都是容易被煽动的,更何况夏老二他们一开始就瞄准了下沉市场——那些分辨力欠缺,没有自己主见的人们往往在刷到视频之后,就很容易义愤填膺。
加上患者和家属本身就更容易带入一些。
不过第二派的人虽然少,但也都更理智,要么是在医疗系统待过,能够感同身受的人,要么就是有自己的思考能力,会去从中找寻端倪的人。
他们更清晰地大概推测这一切的真相,比起那些盲目的被煽动者,他们会试图用更简单明了的话,去解释这一切的逻辑关系——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夏老二跟夏眠的关系。
毕竟夏老二在视频中化名“老二”,连个姓氏都没有,更难让人想象到他会跟夏眠有关系。
不过也不是没有人分析到这上面。
有人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好几遍视频里李强的模样,大胆的做出推测。
“有没有一种可能,患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也是被迫的?”
“我的意思就是,可能家属本身跟医生有过节,虽然暂时不知道休克的原因,但这也不是能完全排除的一个点。”
“我觉得其实有一些道理……因为从视频里看,患者也一直保持着沉默,眼神也很躲闪。”
“当然我并不是在阴谋论什么,我只是从自己的一个角度分析。”
“对呀对呀,我昨天晚上还上网搜了一下当事医生,甚至还有表彰信息呢!”
“反正我是不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会主动做出谋害自己病人的事情。”
这些人也很容易就成为了第一派攻击的对象。
“你们也想害人?”
“你们没有家人吗?你们都不会想到这些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怎么办吗?”
“是啊,说来简单,你们就是冷血动物!”
“祝你们以后去医院都遇上这样的狠毒医生!”
有些第二派的人试图去跟这些人好言沟通,温和的用各种理论和逻辑分析其中的蹊跷,可是大部分都被更激烈的言辞攻击回来。
甚至攻击的角度都差不多。
要么就是说自己没有家人,无法感同身受被医生伤害,要么就是说肯定是心理阴暗,也想跟着害人。
毕竟要是他们愿意轻易地接受劝说,也就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当枪使了。
一个很简单的底层逻辑。
夏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也没怎么睡好。
首先是工作上本来就有太多没有做完的事,加上昨天晚上值班也并不算太平,晚上跑了三个急会诊,本来就是比较麻烦的疾病,没想到到了会诊的科室,还有两个病人,听说来的是她,甚至表露出了一些比较激动的情绪,说要换人看病,不想要这样的不把生命当回事的医生。
最后夏眠不得不去找上一层的值班医生替自己去看一眼,然后自己再回来写会诊报告。
实在是有些可笑。
加上即使自己的手机在梁屿川的保护下,很难有人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但还是有几个零星的陌生电话打过来。
夏眠只接了两个,无一例外都是不堪入耳的咒骂和诅咒,言辞激烈地说让她去死,说她这样的人不配为医生。
她的心理十分平静,一句话不说地挂断。
但是夏眠又不能把手机完全设置成只接受通讯录里的电话,因为她现在还是住院总,本来就要处理太多的杂事,有一些科室因为座机占线,或者其他什么别的原因,有时候只能直接联系住院总的电话——这是夏眠之前就留给其他科室过的。
尽管她还有一个号码是私人的,但因为在一个手机上,有的电话还是不得不接。
到后面她就有了一些经验,如果电话刚接起来没有直接说明科室或者患者情况的就可以直接挂断——因为那些通常都是打来辱骂自己的。
然后挂掉之后再拉黑对方。
就这样拉黑了大概有十几个,又终于到了早上上班的时间。
今天没有大查房,因此只需要自己去看各自的病人,就算如此,夏眠还是在同事们的注视下不停地挂断电话、拉黑,然后再挂断,再拉黑。
尽管她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依然还是昨天冷静的模样,但只要是科室的人,无不露出心疼的眼神。
谁都知道这种事有多么疲人心力。
本来住院总就是整个医院里最忙的职位,不常能回家就算了,还要处理大大小小各种杂事,手机二十四小时都要开机,不能挂断,现在又在这个口子上遇到这种事,天哪……
他们都不敢想,这会有多可怕。
偏偏夏眠还在一个人扛着。
已经有同事过来问,要不要自己帮她去查房,她先去休息一阵。
但夏眠还是拒绝了:“毕竟我的病人我自己最清楚,你们要是想接手还得从头来,挺麻烦的。”
她笑了笑:“我没什么关系的。”
可是谁都看得出来,即使她再怎么冷静,心理再怎么强大,可生理的反应是最真实的。
因为几乎一夜未眠又频繁被骚扰,就算她已经拾掇了自己,甚至还重新画了个淡妆,但还是能从眉眼间看出疲惫,以及精神和肉体悬在弦上的辛苦。
每个人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种事,这种舆论的事,本来他们医生就不占优势,要是贸然出头,反而会引起更大的讨论度,说不定对夏眠更加不利。
也许这就是医患关系迟迟难以推进的关键问题。
但该上的班还是要继续上。
不过还好,夏眠今天晚上不用再继续值班,等到傍晚下了班可以直接回去。
只是因为手机还要持续开机的缘故,还不算能回家睡一个好觉。
但只要是能回去都是好的。
她心里想的还算通透,不过现在还要处理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果然在休息的间隙,她就收到了一个通讯录上的电话。
“夏小姐,您的事……”对方的语气带着一点迟疑,“我们大概看到了。你现在应该需要一点帮助,您看谁让我们怎么做,就先接你回去避避风头,或者您有别的考量?”
打来电话的人是梁屿川之前安排给自己的律师。
当时夏眠还没想到夏老二他们会出这一招,也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蔑视一个无辜的人的性命来“惩罚”自己,仅仅只是想要给他领导走个后门而已。
不过现在夏眠没空想那么多。
她回的第一句话是:“梁屿川有问这件事吗?”
虽然她知道对方现在是封闭式训练,昨天的电话打来也暂时说明了他应该对此一无所知,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问了一下律师。
那一头也沉默了一秒,才放轻了声音说:“梁先生现在还不知道。”
“您……不打算告诉他么?”对方的声音也有些犹豫,毕竟这是主顾之间的事情,但这实在算是一件大事,他听命于梁屿川,但任务其实也是保护夏眠的利益不受侵害。
有时候都不知道要征求谁的意见才好。
“他工作本来就比我危险得多。”夏眠立刻说,“要是因为我的事情分心,或者出了什么状况,谁能负得了这个责任?”
大概是这句话还是有威慑力,律师的声音一顿,好像也暂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自己说的话有效果,夏眠又接着巩固:“而且您看我现在状态还行,过两天他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我亲自跟他说其中的细节,如果到时候我们商量下来,再需要处理什么再来告诉你怎么样?”m.xiumb.com
律师当然知道夏眠的意思。
他也有家庭,也有很重视的人,明白这种时候两人又是异地,不想让爱人担心的心情。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明白这时候说再多,夏眠也不会答应下来的。
他点点头:“那好吧,您要是有任何的需求,都可以告诉我。”
不过律师当然是更了解内幕的,他试着问:“我们也会继续帮你收集证据,关于您跟夏老二的亲缘关系,加上还有那些房子的事情,更何况您当时最难的时候对方甚至还落井下石,这种事情只要透露个一二,大众的方向就会立刻转变,就看您……”
“证据可以先保留着。”夏眠也不傻,她虽然现在并没有主动出来说些什么,那也只是因为她觉得跟夏老二扯上关系十分丢脸,却并非会一味退让。“到时候如果他们再过分一点,我会来找你的。”
律师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好。”
“夏小姐,您……”
对方声音顿了顿。
夏眠语气依然是温和的:“嗯?”
“没什么。”律师最开始接到梁屿川的委托时,还以为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千金少奶奶,毕竟梁屿川的身份和家世摆在这里。
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普通但足够坚韧的人,明明是看上去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却永远不会为任何事情折腰。
也许这就是梁先生看上她的原因之一吧。
他现在忽然更加理解了。
“没什么,”他有些感慨地说道,“就是觉得……夏小姐也辛苦了。”
听到对方这么说,夏眠也有些释怀地笑笑:“你们不也一样么?”
大概是能够体谅,因此律师差不多也能知道夏眠还不想发声的原因。
“是因为病人没开口么?”他尝试着问。
夏眠没否认,那基本上就是事实。
“毕竟在我这边看来,我是医生,能救下一个人比自己遭受到诋毁更加重要。”她说。
律师便瞬间了然。
他当然明白,像自己这种身经百战的人,但凡想套一些证据也十分容易,只要自己用合理合法的方式去跟李强说几句话,从对方的口风里获取一点信息,甚至在了解一点对方的心理想法,实在是一件十分容易就攻破的事情。
从总体来说,这件事情并不难以解决。
以梁屿川的身份和地位——或者都不需要梁屿川这样的身份,只要是一个有分辨能力的正常人,再多透露一些具体细节,就不会被带偏。
而到现在为止夏眠选择沉默,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
想要一个能证明自己的答案。
不需要其他外力辅助,只想告诉世人,告诉现在还保留着偏见的,辱骂着的那些人,大部分的医生都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也许的确有极少部分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与药厂商勾结,或者为了吃回扣又更高,更大剂量的药,而不顾患者的生命安危;或者更阴暗一些,做出一些违反天理人伦的事情,以自己的职务之便。
但那绝对是极少极少的一批人,因为绝大部分的医生从事这个行业——面对着不高的薪酬,极其忙碌的工作,及付出和收获完全不成正比的培养方式,还能继续走到这里,不正是说明了他们是善良的吗?
毕竟这可是省级三甲医院,能进来的人、能在这里正式工作的人,哪一个不是寒窗苦读了十几年,在医院里染上满身的消毒水味,才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谁又会去主动否定这些东西呢?
因此她只是想证明这一点。
或者说,让更多的人选择相信。
仅此而已。
挂断电话,夏眠收了手机,长舒一口气。
刚才跟律师说的话都是真,但也的确感到心虚的是,没有让对方告诉梁屿川。
她给自己设立了很多前提,比如梁屿川现在的确不适合知道这些消息,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和心理承受能力处理好,她早就不是一个面对问题就会哭的人,她想证明自己不会再陷入泥淖……
有太多无比正经的理由了。
每一个都好像可以证明,自己想向梁屿川隐瞒这件事是正确的。
但她不是不知道。
她依然感到心虚。
毕竟反过来想,如果梁屿川在工作中出了什么事,那自己一定是想第一时间去帮忙——即使帮不上任何忙,或者对方也能够完全处理好,但作为夫妻,同甘共苦,本来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也知道,有时候梁屿川会在工作中负伤,她甚至还记得对方身上一些疤痕的触感,虽然每次对方都说的十分轻巧,但不代表自己碰上去的时候不会心疼。
所谓心意相通应该也就是如此。
所以退一万步说——夏眠可以算是在赌——赌梁屿川会因此生气,或者不是生气,但要是自己服个软,再撒个娇,说不定也就不会再跟自己计较。
到时候事情都解决了嘛。
他就不会再生自己气了。
大不了……不了再做出一些,小小的“牺牲”?
夏眠咳嗽一声,总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一直想着梁屿川也不太好。
但的确是这样的。
只要想到他,好像之前的疲惫也会减轻一些,不必再担惊受怕,也不用再顾虑太多。
爱让人惶恐,也让人踏实。
想到这里,夏眠也不自觉地轻松少许。
-
因为出了这件事的缘故,夏眠特意等着同事们都查完房之后,自己再抽时间去看,这样避开来也能稍微缓解一些围观群众的压力。
同事们都还去查房了没回来,夏眠就趁着现在的时间先把医嘱和今日用药开好。
不过才打开系统没过多久,她的手机就振动了两下。
是陌生来电。
——虽然说是心态平和,也觉得这种事情自己可以应对,可是太频繁的骚扰,还是让她有些无奈。
可是电话不得不接,因为这是她工作上留给其他科室的电话,万一是别的科室电话占线联系不上自己,要请急会诊什么的,自己总不能漏掉。
夏眠深吸一口气,还是按了接通。
“您好,是夏医生吗?”对方的声音很礼貌,听上去像是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这边是肝胆外科护士站……”
夏眠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以为是什么科室需要咨询还是什么别的事情:“您好,我是这边的住院总,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这边有一个患者家属,说是您之前的病人,她说自己的爱人曾在您这里治过病,现在选到我们科来有一些禁忌需要您指导一下,您看……”
夏眠心中有一秒的疑虑,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这种事,对方的管床医生来交接就好了,怎么还要通过护士打电话的?
不过职业习惯,她还是答应下来:“好。那你让对方来跟我说。”
大概过了几秒,电话那头传来一点响动,换了一个女声:“喂……”
是一个听上去上了点年纪的女人。
夏眠微微皱起眉,总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但昨晚根本就没休息,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
对方好像也犹豫了一下,又似乎是换了一个地方:“小眠?”
听到这两个字,夏眠顿时警铃大作。
果然,对方道:“我是你的舅妈呀,想跟你聊两句……”
夏眠表情冷下来。
夏老二自己作妖不够,他的老婆还要过来掺和一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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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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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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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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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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