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果然是这样。
夏眠甚至有点想笑,还十分贴心地替夏老二想了一下,要是真的想陷害自己,大可以不用这么麻烦,至少不用搭上另一条险些落入险境的生命。
她甚至想了不止一种方式,夏老二应该如何对付她,根本就不需要挠这么大——反正他们也不要脸皮。
而一个公立三甲医院的医生,还是事情最多最杂的住院总,在被投诉或者成为众矢之的这件事上,本来就首当其冲。
但其他人的反应,就没有夏眠现在看上去的这样冷静了。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不同的表情,医院方面的当然是不可置信的,而夏老二像是终于满意了,显现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来。
由于李强现在也不能跟他们交流,只能用手指暂时性的推断这一次事故的主要责任人,而科长,第一反应还是认为他指错了,因此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吗是她吗,患者?”
李强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也没有去看夏老二的表情,但几秒后还是很轻的点了点头,并且再一次指了指夏眠。
科长像是还不相信,又重复地第三次确认:“你的意思就是说,是夏医生在明明医嘱单和护理单都都完全正确的情况下,还要故意换了输液瓶来害你么?”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也足够重了。
李强像是变得惊惧,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而在心电监护上因为他的波动,血氧饱和度也开始下降。
看上去似乎如果再问下去,情况又会变得不妙。
夏老二也在此刻出来煽风点火:“哎呀老李,这种事也太恐怖了,你好歹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啊——”
然后又转向科长,像是很急切地说:“您怎么还在确认啊,他都已经指名道姓了,怎么还要逼着他怎么还要……”
“先不问了吧。”是夏眠自己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等他情况好一些再说。”
她的语气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都要冷静,甚至最先还是观察起李强的状况来,不过没有说别的,只是自己走过去,给他把氧流量开大了一点。
要不是现在还有其他人在场,恐怕夏老二都要笑出声来了。
夏眠甚至想告诉他,想笑就笑,既然这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整个房间的氛围瞬间变得微妙起来,而最先提出异议的竟然是隔壁床的病人:“这怎么可能呢?”
“我在这里住了两个星期,夏医生工作室最仔细的,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而且医生怎么可能会主动害人呢,之前他都不想住院还是夏医生把他说服的,明天早上查房的时候我都还记得,夏医生说什么,要给他开什么介……介什么科的会诊,怎么就能凭一句话都说不清楚的动作就定罪呢?”
隔壁床患者说的话在理,除了夏老二以外,在场的各位好像都是这么觉得的。
毕竟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要害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病人,实在是一件无从说起的滑稽事。
但夏老二不愿意了,巴不得看到这样的局面,即使知道现在这件事很荒诞,但他依然要往最荒诞的那个方向掰。
他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讨好地开口:“那老李的命就不是命了,他可是清清楚楚的指出来了,谁知道她有什么歪心思?披着人皮的恶魔还少吗?还是老李现在醒过来了,要是没醒,是不是就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说完这一句,夏老二又开始扣帽子。
披着人皮的恶魔……
夏眠听着最像恶魔的人开口,却只觉得聒噪。
其实这件事大家都知道,至少在李强还没能完全清楚的把话说明白之前,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是要向着生病的病人的。
“那么要怎么处理?扣绩效?递材料到上一层继续调查?”夏眠不想让对方为难,主动开口说道。
科长的表情显而易见的变了一些,但这种事总不能在病人面前继续讨论,更何况隔壁床还依然在说着,不相信夏眠做这样的事。
也许此刻只有夏老二是这么希望的。
“那我们先回办公室吧,有什么情况到时候慢慢分析,慢慢说。”对方放缓了一点声音,不过在看向夏老二的时候语调压抑着,“希望病人家属也能耐心一点,等我们的调查结果。”
“调查?这还有什么好调查的,本人都已经说了,都已经指认了,我看你们就是不想好好处理,你们是不是想包庇你们自己医院的医生?!还有没有公道有没有公理,老李的命在你们眼中一文不值是吗?!”
夏老二大概是看到科长态度有了变化,想赶紧巩固来之不易的成功,连忙连珠炮似的说着。
不过现在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吵闹。
“行了行了,你满嘴都是追责,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家病人什么情况啊?不是他家属吗,我这两天都在医院怎么都没看到你呢?”隔壁床不惯着他臭毛病,反正躺在床上的也不是他的家属,他只支持夏眠,忍无可忍道。
这一点似乎把心照不宣的地方都点了出来。
夏老二声音小了一点,但还是不依不饶:“刀不是割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你要是有这样的家属——”
“我怎么就不知道疼了,我现在正躺在床上当病人呢,你也没生病啊,怎么就疼不疼的了?”隔壁伶牙俐齿反唇相讥。
夏老二本来就说不过,正想转过头来再对着科长对方就已经不耐烦的别过脸去:“家属,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办公室再说吧。”
他这才十分不甘心的放下手,退了出去。
-
夏眠跟管床护士没有立刻跟上来,毕竟因为李强醒了,救人要紧,还是要先注意他的生命体征。
她一个字没有提关于早上高糖的事,甚至还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语调平稳的跟他说着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本来介入科的医生,今天是来了的。”她的语速不快不慢,就像李强只是她众多病人中最普通的一个一样,“但因为你的情况,现在肯定是要先对症支持治疗,对方暂时没有其他手段。
“至于你目前,首先就是等生命体征平稳下来,再重新去补几个检查,”夏眠顿了顿,“毕竟因为这件事情,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治疗方案也要重新评定,至于你经济上的问题……”
“你家属居然来了,那希望你可以继续治疗下去。”
夏眠说。
被氧气面罩盖住的李强的嘴唇还是无法自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的眼睛也变得很红,像是泛起一点浑浊的雾气,也许里面藏着什么情绪,又或许有什么话未能说出口。
他张了张口,但因为戴着面罩的原因,只能发出一点低哑的,不成调的气声。
“夏,夏……”
夏眠其实有一瞬间甚至想接口,问李强,你是想叫我的名字呢,还是想叫夏老二?
但她最后还是没有这么说,也没有题与之相关的任何一个字。
仿佛刚刚那一场荒诞的闹剧从未发生过一般。
李强因为还未恢复,所以依然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好像又尝试了两次,但依然嘶哑着,护士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说:“你先好好休息吧。”
-
等夏眠开完所有医嘱,还抽空把病程全都补上、办了两个出院后,才拿上手机,换了衣服,准备去科长的办公室。
这件事在科室里是瞒不住的,等她开门路过护士站时,科里的一些人已经围了过来,眼神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吧夏医生?”所有人的表情看上去都很揪心,也都很理解,甚至有些人的脸上是愤怒,“我们都知道不可能有这种事,就是心太好,太善良了,不然李强根本都收不进来!”
“是啊!当初他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会有隐患,没想到这么快!”
“别担心夏医生,真要出什么事了我们全科都帮着你,怎么能让你受委屈!”
“对对对,太过分了,看他们那个家属就不是什么善茬,嘴脸真是丑恶。”
“说不定还不是家属呢。”夏眠轻描淡写地开口,不过点到即止,并没有说初夏老二跟自己的关系,毕竟她觉得挺丢人的。
夏眠对着护士站里的人笑了笑:“没事,不用担心我。”
“我们都知道你明明是好心,可是,可是……”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都说好人没好报,唉,我真是一想到都要气得头疼,夏医生什么都想着他,也帮着他请会诊,就连输液都用考虑到了他的情况,用了最便宜的,他能负担得起的,他怎么能!?”
“真的没事。”夏眠轻叹一声,“而且收他的这个决定是我自己做的,你们也不用为我承担。”
“可是……”众人的声音中有了犹豫。
他们都知道,这种事情对三甲医院来说就是脸上无光的事,领导最看重的就是颜面,最喜欢的就是指标。
就算他们明知不是医生的错,也会因为所谓的“以人为本”“以患者为中心”,而忽略掉医生自己本身的权利。
对外来说,很多所谓的投诉都会被他们轻描淡写的化解掉,就好像只要没有人闹大,他们就依然是一个投诉率很低的三甲公立医院。
这也是为什么有的医生想去私立的原因,大家都明白,能在这里坚持的,也不过都是一颗赤诚的心维持着一腔热血。
如果这件事,患者家属想执意闹大,就算他们整个医院的人都知道,夏眠是没有做错任何事的,医院却依然会为了西式令人而选择暂时忽略掉医生的权利,向患者妥协。
更别说要是闹到网上,再搞一些刻意挑起医患关系对立的话题,就算夏眠还能继续在医院里上班,但在不知情人们的眼中,她这回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标签。
他们在医院里、在医疗系统里待的太久了,怎么会不清楚呢。
眼下来看,最好的情况就是患者家属接受调解,但从夏老二那个态度,好像一开始就是奔着要闹大来的,根本就不能做这种指望。
“我真的没事,没有关系。”夏眠反过来安慰他们,还对他们笑了笑,眼神依然清澈如初,没有丝毫的阴霾,“这种事我一开始就想过了,但的确当时李强的情况有些严重,如果我不收他,他随时都会发生意外。”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但是……”夏眠笑容如风和煦,说道,“可这种事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要是我因为这种事就不去努力,那我去私立医院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做医生?”
“可能再有下一次,我会多考虑一些,多谨慎一点。”她顿了顿,好像有些无奈的笑笑,“但你们也是一样吧。”ωωω.χΙυΜЬ.Cǒm
“就算真的有这样的下一次,真的出现了现在这个情况,你们也还是会收,还是会想着,也许能救他一下呢。”
“不过……”夏眠回过头,朝着众人眨了眨眼,“如果我老公问起来,你们可以稍微不要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
这种事大家自然更是理解,自然也点了点头:“好。”
虽然大家好像也都知道夏眠的老公背景和经济实力都不凡,但不想让最亲密的人担心是人之常情。
见大家都答应了,她的表情里终于露出一丝柔和:“我不想让他太担心我,没关系的。”
夏眠加快了步伐,走向楼梯间,白大褂的衣摆也微微扬起,像纯洁的一阵风。
-
夏眠重新来到医务科的时候,推开门时就感觉气氛阴沉沉的。
科长正打开水杯喝了一口茶,眉头深皱着,表情也不怎么愉快,看来刚才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夏老二没少对着他煽风点火,让他不堪其扰。
见夏眠来了,科长像是松一口气的样子,原本皱着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夏老二就好像不会累似的,喋喋不休的凑上来:“哟,这不是犯了大错的夏医生嘛,刚才科长已经跟我讨论出结果了……”
科长像是不想等他废话,直接开口打断了他,朝着夏眠说道:“夏医生。”
夏眠朝他点点头,表情很平静,像是在等一个结果。
科长揉了揉眉心,他像是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我们在刚才短暂做了一个暂时性的决定。”
夏眠也知道他应该很难办,所以不想让他来做这个恶人,干脆地点了点头。
“因为考虑到你现在是住院总的原因,而且患者本来也没有清醒过来,无法准确的表述事情的原委,所以暂时也不用停职。”科长说。
夏老二一下子就有点急了:“科长,刚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你怎么又想包庇了?!”
对方理都没理他,只是无声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转过脸,继续说完下半句:“不过因为这件事情还是比较严重,影响也比较大,因此接下来你的工作我们还是要多监督,比如医嘱单我们会进行二次审核,确保在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这个处理结果竟然还在夏眠的意料之外,她甚至还愣了一下:“不处分我吗?”
“至于处分,事情本来就没有定论,怎么会提到处分呢。”科长大概也是被夏老二折磨得有些烦了,“所有的事情,一定得有证据才能决定,你现在这里医嘱单跟护理单都是对得上的,我们也会做相应的保护。”
很显然夏老二不太能接受对他而言如此“轻”的处罚——开玩笑,他来这里的目的本来就是让夏眠帮自己,既然她不肯帮,自己又怎么能看着她一个人好过?
他工作都快丢了,夏眠也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病人家属,我理解你的心情。”科长这一次先发制人,看着夏老二说,“但所有的事情都要讲证据,你现在来跟我谈这些没有用处的,而且你也很希望病人病情能更好,夏医生是他的管床医生,也能更好的照顾病人的情况,而我们医院会暂时帮你们垫付这段时间的治疗费,我们也会及时跟你汇报治疗进展,还有什么异议?”
治疗费?
笑死了,李强都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了,这点治疗费又到不到自己头上,跟他有什么关系?
毕竟李强这种儿子都不要的人,能在医院舒舒服服躺几天就不错了,帮一帮自己又有什么不好?
夏老二的脸色并没有缓和多少,但要是再执着下去又太明显,可能其他东西也捞不到。
反正现在事情已经出了,着急的是夏眠,他怎么说都算占上风。
更何况……这已经撕开了一个口子,后面想要怎么闹,那还不是随自己心意的?
想到这里,夏老二终于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来。
“那……那好吧。”
他说。
“我想起我还有别的事情,还得去给老李买一些保健品的,那我就先去了。”夏老二低着头,表情晦暗不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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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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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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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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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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