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
但张首辅却明白,顾老的真实想法不仅在于此。
有一件过往,其实很多人都不太清楚。
顾老和唐棠有仇。
说来关系不大。
因为并非两人直接结仇。
在陈景淮请黄小巢出山前,骁菓军的上一任统领姓杨。
嫡系里除了杨贵妃,杨家已断了香火,哪怕是旁系,活着的也不多。
谁让隋覃之争的时期相当激烈呢。
无论杨家还是甘家,当年很多将门世家战死沙场。
杨统领就是杨家旁系子弟。
但其实杨砚自己都不认得这位后辈。
姜祁离都的时候,杨砚就已经闭关了。
且杨统领比杨贵妃要高两辈,年纪不算小了。
注定只能在澡雪境滞留。
而杨统领是隋新帝封的,与陈景淮没多大关系。
哪怕陈景淮因为杨贵妃,也有想多重用杨统领,奈何没等他称帝,在姜祁离都后,就被突然入都的唐棠给一剑斩了。
剩下的杨家旁系皆为无能之辈,后来陈景淮就没再爱屋及乌的重用杨家旁系,得知杨贵妃喜欢的是姜祁转而恨屋及乌后,就更不用提了。
甚至杨砚自己都没把这些旁系当回事,现如今的杨家旁系就是寻常百姓。
何况旁系的延续是从杨统领一门开始,其余的都死绝了,本来也没多少人。
可杨砚自己不在意,顾老却很在意。
那怎么说也是杨砚的后辈。
杨砚闭关,顾老更该有责任护着。
陛下和贵妃是怎么回事,顾老不知情。
而且杨贵妃确实是病故的。
陈重锦是皇子,在以前也轮不着顾老去护。
他只知道,唐棠斩了杨砚的后辈,就算是旁系,那亦是很严重的事。
但事实上如何呢?
当年的唐棠修为确实没那么高,他想杀唐棠还是很容易的。
只是某种原因,宫里有旨意,唐棠是安然来安然走。
顾老没有逮着最佳机会。
后来就更没机会了。
不仅在于,唐棠自那之后没回过神都,也在于唐棠的修为越来越高。
这次唐棠久违的重临神都,顾老有做什么?什么都没做。
是他不想么?
是不敢。
结果此刻唐棠在神都,他跑来垅蝉,相隔甚远,这是胆气又上来了。
想拿满棠山执剑者出气。
张首辅倒也能理解顾老的行为举止。
镇妖使嘛。
在青玄署初建的时候,除了降妖除魔,就没别的事,他们也只负责降妖除魔。
要么在打打杀杀的路上,要么正在打打杀杀,每日里陨落的镇妖使不知凡几。
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
他们又不需要或者没心思想多余的。
后来顾老隐退,在青玄署里颐养天年,也没怎么接触人。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莽夫。
不能因为年纪大,便以为他多深沉。
亦算是环境造就。
但现在的顾老对比以前还是弱势了许多。
只是这个脾气显然改不了。
他弄不过唐棠,那就暂避锋芒,觉得自己行的时候,那也毫无遮掩。
可他真的行么?
张首辅觉得未必。
但得亏他还知道借着乌啼城来针对程颜。
起码占据一定道理,并非纯找茬。
毕竟程颜来得确实太巧了。
有李神鸢的事在前,虽然唐棠不承认,但谁都明白,他莫名其妙去找帝师切磋,肯定有问题,如果满棠山真的站在乌啼城这边,那事情确实不小。
只是张首辅仍然和颜悦色,给程颜讲清楚当前的情况。
程颜很无辜摊手道:“我真就纯粹路过啊,咋的,路过都得被怀疑?”
他忽然蹲下,看着一只爬来爬去的蚂蚁,说道:“你惨了,也要被抓起来问罪了,谁让你跑这儿来了呢,简直无妄之灾,自认倒霉吧,毕竟你反抗不了。”
张首辅微微挑眉。
陈符荼心想,这番话的意思,你执剑者是能反抗的是么?
但到底是真的被冤枉而反抗,还是借着此事正好开打?
满棠山执剑者与剑神林溪知齐名。
两人修为公认的难分高下。
是大隋最强的澡雪巅峰。
只是因为满棠山被除名,提及最强,肯定是剑神。
可事实上,执剑者和剑神是并肩的。
顾老能是执剑者的对手?
或者说,若是单打独斗,场间谁打得过执剑者?
纵是张首辅,也不敢说必赢吧?
但真打起来,肯定没必要单打独斗。
所以执剑者输的概率还是挺高的。
张首辅说道:“执剑者说笑了,如果真路过,那我等自然让路,何来问罪一说。”
程颜抬眸笑道:“可来都来了,我也想凑个热闹。”
张首辅眯眼道:“是字面意思的凑热闹?”
程颜说道:“不然呢?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张首辅笑道:“那执剑者请便。”
他转身离开。
陈符荼朝着梅宗际使了个眼色,随即跟了上去。
张首辅不待陈符荼询问,便淡淡说道:“与其让他离开,隐于暗处,不如放在眼前,真是路过最好,若不是,也能及时防备。”
陈符荼了然。
张首辅看了眼车厢,说道:“只希望某人别再找茬。”
陈符荼皱眉。
好在车厢里很安静,顾老暂时没说什么话。
而场间未沉寂多久。
乌啼城的方向,战鼓声忽起。
且霎时就变得尤为激昂。
骁菓军列阵,反应迅速,为首者是宁十四,镇妖使慢了一筹,在前的是裴皆然和元归,但神都鳞卫慢了不止一筹,纯粹像是来凑数的。
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面色凝重。
前方的重重迷雾里,有破空声响起。
是褚春秋的身影。
梅宗际第一时间挡在陈符荼面前。琇書網
当然不是在防备褚春秋。
而是破开迷雾的还有无数火石,蕴含着很浓郁的炁,铺天盖地砸落。
......
砰!
陈锦瑟一脚踹死一头高数十丈的妖怪,方才后知后觉道:“我忽然想起,在苦檀的时候,从始至终都未见妖怪踪迹,这刚到垅蝉就碰见了,苦檀显得很不正常啊。”
没妖怪当然会显得不正常。
哪怕当世妖怪也不是说真的随处可见,但一个没碰着,确实值得费解。
苦檀曾有紫霆降临杀妖,而且是气息锁定,出来就灭,称为仙人手段,陈锦瑟他们并不知情,此刻想起苦檀无妖,顿觉不可思议。
多少年了,一直想驱逐杀尽天下妖怪,都没能办到,凶神难杀,寻常妖怪又繁衍极快,只能寄托仙人,怎么苦檀就忽然实现了这件事?
姜望道:“剑神前辈率领剑阁修士杀妖比较勤快吧。”
陈锦瑟心想,那别境宗门青玄署杀妖就不勤快?
陈重锦则笑道:“我看是姜兄之前出手过吧,凶神多在泾渭之地,人间凶神不露面,巅峰大物想杀妖,其实很简单,难就难在,妖怪很快就又会繁衍出来,只能得短暂安宁。”
姜望也没说什么。
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而陈重锦他们显然就以为姜望是默认了。
巅峰大物杀妖自然容易,但其实也不容易,不把天下妖杀尽,就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妖怪也不可能等着被杀,想避开百姓,只杀妖怪,漫说全境甚至天下,一境之地也非易事。
如要毫不遗漏锁定境内的每只妖怪,还得确保不会殃及无辜百姓,那需得将力量掌控到何等地步?就算能做到,巅峰大物怕也要有很大消耗,万一这个时候凶神搞事,问题就大了。
换句话说,并非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而是做到了,也会存在莫大隐患。
没谁愿意折损巅峰大物,他们自己也不会想着这样死掉。
因为死了其实等于白死。
妖怪未绝,仍会繁衍。
那么姜望纵然运气好,没有凶神出没,但无论用哪种方法暂时除尽苦檀妖,都证明着姜望的实力非凡,鱼渊学府里,姜望能与国师在无尽虚空相斗,已然可见一斑。
陈重锦要拉拢姜望的心思更重了。
陈锦瑟却有些不爽。
姜望越强大,代表他追赶的步伐越远,当然高兴不起来。
但陈锦瑟也不是因此就气馁的人。
既到了垅蝉,他们没有耽搁时间。
凭他们的本事,若非碰见凶神,哪怕是妖王,也阻挡不了。
当然,主要还在姜望和陈锦瑟两个人身上。
但距离月上郡还有相隔三郡的地方,他们真碰见了一头妖王。
是在琅嬛随着黯妖王掀起妖患的蚀妖王。
说来,蚀妖王这段日子相当低调。
祂辗转多境,到处藏身。
其实在黯妖王把漠章意志唤出的时候,蚀妖王是比谁都懵。
你有这本事,早说啊!
祂不理解黯妖王是怎么做到的,但很震惊就对了。
祂当时就想再回去的。
没成想漠章意志很快又被镇压了。
隋境以及半个覃境的妖狱皆醒来。
但前面被姜望痛揍的蚀妖王,伤得很重,祂没有像别的妖怪那样借妖狱生事。
祂当时就怀疑姜望是守矩或神阙修士,后来黯妖王又说姜望是仙人,漠章意志是怎么被镇压的,蚀妖王也没见着,不太清楚,祂下意识觉得可能和姜望脱不了干系。
又哪敢再蹦跶,当然是躲得越严实越好,亦能伺机恢复力量。
祂来到垅蝉其实没多久。
伤势不仅恢复,还比以前更强了些。
祂的目的是想找到凶神斧刻。
不为别的。
想被庇护。
奈何海距离苦檀很近,而苦檀是姜望的家,所以深思熟虑后,蚀妖王很果决的放弃奈何海。
只是祂还没找到凶神斧刻,转头瞧见姜望了。
祂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神都不久前发生的事,祂毫无所知。
祂当然知道姜望不会是妖,那么显而易见,肯定是仙啊。
反正祂没懂那些胡乱瞎猜,莫名其妙把姜望认作妖的人,是在搞什么。
人啊,总是自作聪明的犯蠢。
也不能说完全确定,至少九成确定姜望是仙的蚀妖王,此刻很难受。
是假装没看见,偷偷溜走?
但姜望不会假装看不见祂啊!
这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就算对于妖而言,杀仙比任何事都重要,但蚀妖王认为,那也没自己的命重要。
明知杀不了,还把命搭进去,我疯了?
那不然我从琅嬛跑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活命啊。
思来想去,蚀妖王也只能朝着姜望尬笑一声,都已经这样了,脸面其实无所谓。
祂都来找凶神斧刻了,那为妖品行,直接就显而易见了吧。
斧刻是凶神不假,但论活命,谁活得过祂啊。
找地方一躲,那是几百年都没再露面。
以前还不以为然,现在凶神斧刻就是蚀妖王最崇拜的妖。
游玄知他们如临大敌。
漫说只是澡雪境,哪怕是澡雪巅峰,非佼佼者,面对蚀妖王,也得任其宰割。
陈重锦反而颇为冷静。
毕竟姜望在这儿站着呢,他怕啥?
蚀妖王的尬笑很难看。
陈锦瑟当即就拔剑出鞘。
他认为那是挑衅。
姜望则没怎么在意蚀妖王。
以前还能逮着蚀妖王薅养分,现在蚀妖王哪有这个资格。
用杯水车薪来形容都多了。
何况长夜刀已在炼化,只待神国完善,真正入得神阙之境,养分确实不太需要了,除非很多,但能给他值得在意的养分的存在,已经少之又少。
所以他仅是笑着打了个招呼,便漠视陈锦瑟拔剑。
都懒得亲自出手。
蚀妖王是冷汗直落,陈锦瑟有多大的本事根本不重要,祂要敢还手杀了或伤了对方,下场是毫无疑问,念及此,祂大声道:“且慢!”
陈锦瑟挑眉道:“你想说什么?”
蚀妖王没有半点犹豫,无比认真道:“饶我一命!”
此话一出。
场间瞬寂。
陈重锦微微张着嘴巴,看向旁边的游玄知,问道:“祂是妖王?”
虽然妖怪里只有蠃颙以及蚩睨是真的不怕死,可堂堂一尊妖王,也不至于怕死到这种程度吧?莫非有诈?
靖城一役,姜望揍蚀妖王的时候,游玄知和陈锦瑟还没来,不懂前因,但瞧着蚀妖王的视线并未在自家师弟身上,游玄知也很快醒悟道:“想是畏惧姜兄,毕竟再厉害的妖王,也不够姜兄一只手打的。”
陈重锦感慨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霸气侧漏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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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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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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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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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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