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时随司徒星离开缥缈宫好多双眼睛都瞧见了,更何况魔界上下统共就我这么一个凡人,若不承认自己便是当年那小丫头,只怕无论如何也难掩过去。
若承认的话保不齐会因此带累到秦家,幸而他与魔界牵缠自身亦非清白,想来即使谎言拆穿了也无碍。
只不过,我心中如是想,嘴上却没来得及张口,扶青顺着那声奇奇续回应道:“小女孩胡言乱语,让阁下见笑了,她尚未及笄。”
男子闻言凝思片刻,神色幽幽看着他,眼中意味深长:“君上是说她记错了自己的年岁?”
白褚剑化光引入袖中:“奇奇见别人戴漂亮的簪子便心痒难耐,总盼着早些及笄早些梳妆打扮,是而距生辰还有几个月,就已经等不及了。”
扶青淡淡垂眸,甚温柔地将我揽进怀里,指尖不断轻抚着簪上两朵并蒂莲:“孤实在拗不过便提前选了一支送给奇奇做生辰礼,结果她连睡觉都舍不得摘呢,阁下瞧着如何,好看吗?”
男子盯了会儿发簪,却把视线往下挪,话中似有深意:“君上的眼光自然不错,岂止是莲花好看啊,姑娘亦十分好看。”
顷刻,扶青指尖停顿,眼角余光斜斜地扫过去:“你喜欢?”
男子面带微笑俯首一躬:“君上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她像一人。”
说罢,他手托下颌,故作犹疑了一会儿:“像九天瑶池里的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与所佩之发簪可谓相得益彰。”
扶青一只手揽在腰间,一只手缠绕我的发,闭上眼睛嗅了嗅,简直过分亲密:“方才那笔交易还作数吗?”
我一愣,心里怦跳得厉害,慌忙就要从他怀里挣出去。扶青反将手臂收拢,宠溺笑了笑,哄道:“孤还有正经事要谈,奇奇乖一点,别闹。”
“…………”
男子津津有味地观这出戏:“段臻行事谨慎且行踪不定,对付他绝非朝夕之功,只要君上愿意等,交易便作数。”
扶青看也不看那个人,指尖勾住我下颌,玩味地一挑:“无妨,孤可以等,但阁下也要等。”
男子礼貌颌首:“明白,毕竟上回重伤引幽,天帝之所以忍着未曾向魔界发难,一是没到出战的良机二是需时刻为他护住元神。若再动手可就说不准了,故而您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免留下什么把柄给魔界招致一场恶战。”
扶青偏过目光与他对视:“霁月公主的事情,还望阁下抓紧,时间不多了。”
男子点头:“小仙定设法筹谋为君上免除烦恼。”
扶青嘴角上挑:“孤甚好奇,既是天帝所决之事,阁下还能有什么法子筹谋呢?”
男子对扶青所问之细节,并未坦露太多,只道:“天后娘娘是枚可用的棋子。”
扶青再次将目光投向我发间并蒂的莲花上:“竟敢利用天后,阁下胆子这么大,就不怕招来祸患么?”
男子微垂着目光泰然一笑:“小仙不才,能为君上分忧,再大的祸患都值得。”
扶青摘下我头上的簪子,小心翼翼揣起来,手捂了捂,道:“你冒了这么大风险,孤得送点儿什么,聊表心意才是。”
说完,他掌心贴住后背,毫不留情将我一把推了出去:“既然阁下觉得她好看,孤愿成人之美,带走吧。”
这一推十分用力,我脚底踉跄没站稳,右膝盖重重磕在地上。若非运气好,额头扑向被子,恐怕要撞得铁青。
男子怔了怔,眼中浮出诧异,沉默良久试探道:“君上这是什么意思?”
扶青静静地瞟我一眼,像看着尘埃蝼蚁,漠不关心道:“不用谢,从今以后,她属于你了。”
膝盖算不上多疼,只是隐隐感到麻木,扶青如高山巍峨屹立,垂下眸子平静注视着我,冰冷的眼中没有一丝杂质。
男子破颜一笑:“君上舍得?”
我像被主人遗弃的狗,伏在地上呆看着他,扶青把目光别开,端起一盏明火:“哼,玩物而已,就像这金玉烛台,阁下会吝啬区区摆件吗?等打完仗,得余空闲的时候,孤再去人界捡个就是了。”
男子斜下目光漫不经心地摇头哼笑了一声:“夜里凉,她给君上送被子来,君上这样说话未免叫人伤心啊。”
扶青将烛台丢在脚边,目送它滚出好远,火光晃动着,熄灭了:“实话从来都不好听,阁下若觉得心疼,以后善待便是。”
“以后?”男子抿唇失笑一声,眼中神色难辨,悠悠然道,“小仙可没打算收下她,倒是那支簪子不错,被君上揣起来了,能否赠予我啊?”
扶青脸一冷眸子里笼罩着浓烈的森寒:“阁下若是喜欢她就带走,若是不喜欢便罢了,至于旁的东西,你少觊觎。”
男子恍然记起什么:“小仙差点儿忘了,此簪与清秋颇有渊源,看来君上对她旧情难舍啊。”
我一怔,木讷地望过去,瞳孔深处裹陷着空洞。原以为扶青突然这样是有原因的,可他神色认真不像在玩笑,此簪与清秋有渊源,有什么渊源?wWW.ΧìǔΜЬ.CǒΜ
气氛顿时被带入冰点,扶青转身行了几步,在书房外停下来,扭头沉沉警告:“你若再提清秋,今日便走不出这阙宫,反正也没人会知道阁下来过。”
男子左手叠着右手不动声色鞠了个躬:“君上莫怪,小仙说错了,往后一定慎言。”
他眼一转又道:“君上既将此女给了我,是否怎么处置,都可以?”
扶青头也不回背对着:“随便你。”
随便你,抛下这三个字,扶青正准备迈进书房,男子便很适时地追问了一声:“此言外之意是,就算小仙杀了她,君上也不会动怒吗?”
扶青顿了顿:“要杀,就麻烦阁下处理干净,孤不想明日一早看到这儿躺了具死尸。”
男子表情变得难看。
他回眸,说话时露出笑,诡邪的神色渐至眼角:“孤知道阁下心里在想什么,以为她是第二个清秋,以为抓到了软肋?打发时间的玩物,聊胜于无而已,要杀便杀罢,不必客气。”
砰一声,门被合上了,扶青走得很干脆,连一记眼神也没留下。
望着地上那烛台,我恍然明白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只知从男子喊奇奇开始,扶青举手投足间都在演戏。
男子手起刀落,将一把短匕抵上我眉心,只要稍稍用力便能扎进皮肉里去。他回眸观察着书房,眼神凌厉的像鹰,僵持了大半晌,却不见动静。
刀泛着寒光悬在两眉之间,与我的眼睛差不过毫厘,或生或死皆系于一念。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扶青与这名男子,终还是做出了,各自的选择。
“换做重华,他一定会救你,这便是仙魔的区别。”男子收好刀,冷冷地抛下一句话,将自己裹在披风里消失了。
我仍在心底怀着一丝妄念,或许人走了他会出来道个歉,可直至壁上的烛火燃下去一些,那扇门从始至终连动也未曾动过。
足足又等了半刻,我撑着地板爬起来,走上前缓缓推门进去,扶青正若无其事地写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簪子放在他手肘边,不但抬眼就能见,还将茶杯挪远,足见其用心,可谓周全。
他甚至头也没抬,提起袖口蘸了蘸墨,又接着在文书上写字:“那个人走了么?”
我捏住拳头忍了忍没忍住:“你方才什么意思?”
他轻描淡写地笑:“生气了?明天让他们多备些点心,一份红豆糕一份蜜饯,再来盏甜羹好不好?”
我不愿看到他这样的笑,把视线别过去,道:“那人险些杀了我。”
扶青漠然的容色看上去并不是很在乎:“神仙伤害凡人有违天规,他不敢妄造杀孽,也没必要。”
我忍着将要滚出来的眼泪:“你对所有人都这么自信吗?”
他放下文书闭上眼睛略疲态地揉了揉额角:“怎么,听这意思,你想成为特例?”
我望向他手肘边那支簪子,今夜之前原本该是我的,现在却不知道是谁的:“扶青哥哥的特例不是在那儿吗,你为这簪子找了个容器,将它保护得很好。可是……”
说着说着,我擦把眼睛,声音越来越小:“你能将饰物护得很好,为什么推我出去,我是个人啊……”
扶青沉默一阵:“孤是君,在敌人面前,不能有半分弱点。”
我紧咬着嘴巴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我不明白。”
照道理,这儿是魔界,他既为魔界之主,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天经地义怎么就成弱点了?譬如辽姜护着念棋,霍相君护着听书,有什么问题吗?
他微微皱眉:“你不需要明白。”
我声音变得颤抖:“万一那人真的杀了我……”
扶青重新埋头翻阅着文书,说话时看不见表情,只平静地道:“孤会替你报仇。”
烛火幽微晃了几晃,我看向那支簪子,醍醐灌顶似的:“我明白了。”
在高处久了都怕掉下来,他这个位置不容存在软肋,让敌人看清自己有多狠,的确是个合格的君王。
扶青手里的动作一顿,垂眼静默了半晌,又翻过几页:“孤现在没时间哄你,被子抱回去,睡觉。”
诚然如话本里所说,有些念头一旦萌生出来,就像烈火烹油愈发不可收拾。但,纵使烈火烹油,我也没想过变成现在这样。可怜自己躁动的春心,才将将开始萌芽,便要凋谢了。
我笑笑,什么也没说,更没捡那床被子,带上门默默地离开了。不知在被窝里辗转多久,右膝盖隐隐有些疼,大约摔得不轻。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小蛮妖……”
“小蛮妖啊真娇俏,扭扭屁股扭扭腰。”
哼着哼着,我揩掉眼泪,忽然感觉一重,身上多了床被子。
扶青落座床沿,沉默了良久一言不发,漆黑的轮廓与夜色融为一体:“方才他的仙气一直都在,所以我才那么说,你别多想。”
我背对着:“我想回碧滢小筑。”
他压着嗓子咳嗽了一声:“早些休息罢。”
身后有脚步响起,他走了,房中再度恢复平静。我侧过来,手里摸索到一物,是那支双莲并蒂的簪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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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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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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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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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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