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青沉默一阵,说要去人界采几株紫山茶,还问我有什么想要的可一并带回来。这东西魔界并非没有,碧滢小筑的院子里就开着几朵,却不知他为何要放下公务舍近求远地往人界跑。
我懵懵道:“是魔界的紫山茶花不够漂亮吗?”
扶青把目光放在我脸上,又一阵沉默后,平静说:“人界有个地方叫做云霁州,那里四时如春百花齐放,故得以花都之名。富甲客商多居于此,夜灯如昼,可谓繁华。”他话语中掠过一丝哀伤,指腹摩挲着袖口,浅浅道:“等上元节的时候,我们一同回去看看。”
回……云霁州?
我反问他:“我好像从未去过云霁州?”
天边刮来清冷的悲风,他转身驻在风里,徐徐道:“快进去吧,傍晚我会早些过来,也让你师父早些放你回去休息。”说完走了,独留我好一阵莫名其妙。
这一下午,我确实不及昨日精神,还因此挨了柏无暇的七个无影脚和九个擒拿手。幸而扶青说到做到,果真比平常早来了半个时辰,我这噩梦般的修行方才粗粗告一段落。
柏无暇躬了一躬:“拜见主上。”
扶青牵着我缓缓道:“暮暮昨晚彻夜未眠,今日便到这儿吧,再练反而不好。”
柏无暇丝毫不感到意外:“看出来了。”继而转向我,哼了一哼,深意道:“那你今晚可一定要好好休息,若明日再这般疲倦的话,我自有法子让你清醒。”
我揉了揉被踹疼的屁股,埋下身子,恭敬道:“师父所言极是,明日我定更加勤勉,方不辜负师父厚望。”
柏无暇横了个白眼:“我对你着实没什么厚望。”
…………
一路上,我耷拉着脑袋,始终恹恹提不起精神。没睡好是其次,主要柏无暇最后那句,快把我这颗心给戳成筛子眼了。
扶青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手掌盖我头上揉了揉,淡淡道:“她是关心你才会这么说,若换了无关紧要的人,只怕讨一个字都难。”
说话间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瓷盒,揭开盖子里面填满了淡紫色粉末,味道虽不及前日的蔷薇粉浓艳,甚至气弱幽微不易察觉,可贴身闻着却香冽入骨,格外醉人。
“你觉得这粉味道如何?”
“很香。”
“比之前的蔷薇粉呢?”
“蔷薇粉更香,这个清淡许多,也比蔷薇粉好闻许多。”
扶青合上盖子:“这是我将归心莲与盛开在云霁州的紫山茶磨成粉,并添以白芷、白檀、冰片和珍珠末,再融一滴冻藏千年的香露,精制而成。”
我恍然道:“所以你专程去云霁州采紫山茶花,就是为了制这盒粉啊?”
扶青嗯了一声。
我暗自唏嘘,只叹扶青虽然脾气不好,但心思细腻起来倒蛮会疼人的,竟想着我不喜欢蔷薇花粉而专程跑一趟云霁州。可怜清秋没福,把他白白便宜给霍相君了。
“果真比蔷薇粉用心了许多。”
我正把手抬起来,却眼看他将那瓷盒揣进了怀里:“一会儿你自己回去,我把花粉拿到映月楼给紫虞。”
“…………”
我就这么生生的僵住了。
扶青揣好瓷盒,一扭头却见我半悬在空中的手:“怎么了?”
我尴尬地敞了敞衣领子,一边扇一边道:“好热啊,我扇一扇,大概衣服穿多了吧?”
扶青茫然愣了一愣:“你是……想要这个……想要这个香粉吗?”他欲把小瓷盒再掏出来:“前日见你对蔷薇粉兴致不高,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些,要不这盒先拿去,我再另给她……”
“千万别!”我急忙摁住他胳膊,“你说得没错,我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否则前日也不会拒绝那盒蔷薇粉了。”
原来不喜欢过分浓艳的味道等于不喜欢蔷薇粉等于不喜欢香粉,摊上这耿直男人何止清秋没福,跟他有感情牵扯的都没福,将来嫁给他的更没福!
他大概从话里读出些情绪,兀自闷了一会儿,沉沉道:“原本归心莲和紫山茶是有含义在里头的,但你若喜欢的话就收着吧,我再给她一盒就是了。”
归心莲?
紫山茶?
扶青独爱莲,紫虞名中带一个‘紫’字,又素爱穿紫颜色的衣裳。一莲一紫,不正是他们两个吗?
我将眼睛眯成钩月,浅浅地笑了笑,推拒道:“谢谢啊,香粉配美人嘛,何况我也的确不喜欢这些。”
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费尽心机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我不屑于争抢本该属于别人的东西,何况还是有含义、有标记的东西。
良久后。
行到一条岔路口,往左是碧滢小筑,往右是映月楼。
扶青原地站了站,低眉看我半日,苦口婆心道:“我已吩咐芍漪早些给你备晚饭,回去先吃了东西再睡觉,空着肚子对身体不好。”
我埋头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知道了,你快些去吧,再晚紫虞姐姐就该休息了。”
他没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朝另一处方向走远了。
待回到碧滢小筑,我不见芍漪也不见妘妁,便独自一人在花庭里穿来找去。不多时,身后传来嘎吱的动静,妘妁从门缝里直愣愣探出一颗头:“嫂嫂。”
我小步过去:“不是让你别喊我嫂嫂吗?”
妘妁攀着门框:“对不起,我忘了你和重华宫主有一腿。”又改口道:“宫主夫人。”
“…………”
我懒得与她攀扯,歪着身子从门缝里挤进去一瞧,才感叹芍漪纵然不喜欢妘妁却刀子嘴豆腐心,非但将空置的屋子收拾出来还打扫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床是新铺的,桌椅板凳是新置的,尤其台面上摆着楠木雕纹小饰盒,线条清晰图案讲究一看便知是芍漪的杰作。
我将饰盒把玩在手里:“芍漪姐姐呢?”
妘妁委屈地缩了缩鼻子:“她在厨房给你备晚饭,临走前警告我无论如何不许离开这间屋子。可打出生以来我从未自己一个人待过,我想哥哥和阿娘了,想回家。”
我把饰盒盖子推上去:“家是回不了了,你暂且藏进这里面来,我给你重新找一个地方。”wWW.ΧìǔΜЬ.CǒΜ
妘妁环望了一圈:“我不住这儿吗?”
我指节刮了刮鼻梁,将饰盒放下来,正正经经道:“晌午你看到的那个穿红衣裳的男人是魔君,他时时都会过来也时时都有可能撞见你,撞见个一次两次倒不甚打紧,可次数多了就不好糊弄了。而我每日要抽出一半的时间去萦梦之境,那儿设了结界我没办法带着你,更不放心把你留在碧滢小筑。再者,即便不去萦梦之境,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替你挡住辽姜。眼下当务之急是找个安全妥帖的地方,或许那个地方比我这儿更能保护你,但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帮忙。”
她左食指戳着右食指,支支吾吾地,担忧道:“要是……要是……要是那人不肯帮忙怎么办?”
我仰头叹了口气:“不肯帮忙我就把你带回来呗。”
妘妁啊了一声:“倘若那人非但不肯帮忙,还将我的事情传出去,又该怎么办?”
我左手托着右胳膊,右手托着下颌,失语片刻:“虽然我不明白他当年做那些事究竟是为什么,虽然我真的真的很不想去找他,但我相信他不是这种人。”
妘妁:“哪个他?”
我重新拿起饰盒:“先走,路上再说。”
妘妁幻作萤火虫钻了进去,我将将把饰盒盖子推回原位,便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淅索的动静:“谁!”
芍漪住在碧滢小筑,走路尽可大大方方的,怎至于连一丝脚步声也没有?何况她绝非鬼祟之人,更不会一声不响藏在外头,难道辽姜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我把饰盒揣进怀里,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门缝里却飞进来一只浅褐色画眉鸟。
“小咕咕?!”
小咕咕沿屋子扑棱了一周,最后轻飘飘落在我手上,鸟喙啄几下拇指,又啄几下掌心。它很有分寸,痒痒的,不疼。
芍漪远远在厨房里吆喝:“子暮,你回来了吗?”我将小咕咕捂进怀里,匆匆应了一声,她又道:“再煮个肉汤就好了,你且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好。”
可能捂得太使劲儿,小咕咕晕头转向栽进掌心里,我只好左右手并托着将它捧回了清菡香袭。妘妁冷不丁一哼:“色鸟。”
我敲了饰盒一指节,又从妆台屉子里拿出剩下的花生碎,将画眉鸟跟花生碎搁在一张藕荷色鹅羽软垫上:“小咕咕乖哦,吃完了自己回家,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不能陪你了。”
小咕咕不吃花生碎,只提溜溜盯着我,脑袋歪来歪去。
我拿指尖抚了抚羽毛,它眼睛一眯,十分惬意。妘妁冷不丁又一哼,话音压在饰盒里,隔着衣裳道:“宫主夫人,他装的!”
那声宫主夫人,令小咕咕低吟了一声,眼睛也不似从前那般灵动了。我将饰盒掏出来,又敲了一指节,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小咕咕扑扇着翅膀唧啾一声,继而卧在软垫上,没动静了。
妘妁忽然怯生生的:“没……没什么。”
我有些无奈地将饰盒揣回去:“现在让你说你不说,待会儿出去可别乱搭腔了,万一被行云居的人听见怎么办?”又接着抚了抚小咕咕的羽毛:“你乖一些,要是饿了就吃花生碎,要是困了就在垫子上睡一觉。我去百笙轩找个人,不知多长时间才能回来,你若无聊就从窗户缝里飞出去,自己小心点儿别磕着碰着了知道吗?”
小咕咕愣住了。
我用杯子将云窗撑开一条缝,又往里头添了些清水,转身关上门出去了。这样既保证它自由无阻,还能随时解渴,一举两得。
走出碧滢小筑,我摇身变作小侍女,一路安安静静地埋头走路。妘妁纠结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宫主夫人……”
我压着低音:“别说话!”
妘妁鼓足了劲儿道:“我就提个醒,你当心点那只鸟儿,他可不是冲着花生碎来的。”
经妘妁这么一提醒,我猛刹住步子,后知后觉道:“哎呀,怪不得它不肯吃,我忘记放葡萄干了!”
妘妁憋不住扔出一句话,而后无论我怎么问,她都再不吱声了。呃,这句话是:“他不吃花生碎也不吃葡萄干,他不是普通的鸟儿,他吃活的!”
它吃活的?
虫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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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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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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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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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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