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下意识按照声音所说的去做,可才迈出一步,他便皱起眉来。
许是因为这次保留着自我意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身体如此沉重,仿佛背着千斤重物,每行一步,都伴随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在梦里是如何拖着这样沉重的身体前行的。
若非早已习惯,又怎会无知无觉?
见他不动,声音又催促了一遍,他只好收敛思绪艰难地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他便察觉出不对劲,这座空城看起来十分眼熟,仔细一想,不正是伏县吗?
带着疑惑,他又转了半天,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梦中是如何出去的,后半段记忆不知为何模糊不清,他回忆良久无果,索性直接闭了眼,凭感觉前行。
这次,他走得很顺利,虽然缓慢,但双脚似有指引般一步未停。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那道声音再次响起,“睁眼。”
他依言睁开眼睛,就见面前是一片白光,他踏入光内,等看清眼前景象后,竟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是在谢娘子家里,就在他前方不远处,谢娘子正在洗衣,念念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地玩耍。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移动,他看见自己走到念念跟前,伸出手似是想抚摸她的脸,可那只手穿过念念,徒劳地从半空垂落。
他呆愣在原地许久,又迟缓地转头去看谢娘子,看了许久,却没什么动作。
心里开始冒出些奇怪的想法,他觉得这座院子看起来很熟悉,可仔细一想,却又记不起来。
院中有个干枯的树桩,他觉得那里应该有棵桂花树,夏日时,树下会放一张胡床,床上的老人会摇着蒲扇纳凉,井里吊着一个滚圆的西瓜。
正房里不该那么安静,里面应该有老妇人纺布的声音,她一生勤劳,老了也闲不下来,家中分明买了婢仆帮手,她却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年轻妇人该在屋内绣花,但她身怀有孕,每日不能太操劳,所以绣一会儿就得歇息,如今怎么倒坐在那边洗衣?
他想上去询问,问她为何看起来憔悴许多,问她过得好不好,问那院中跑跑跳跳的小姑娘是谁,明明她腹中孩子才三个月大……
可他碰不到眼前的人,他们之间隔着虚实,隔着记忆,或许还隔着生死。
他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这又是哪里?他为何会觉得如此熟悉?
这会是他的家吗?年轻女子和小姑娘,会是他的家眷吗?可他为何一点都记不起来?
他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都记不起来。
屋内的铜镜和屋外的水盆都倒映不出他的身影,头顶的砖瓦和脚下的土地都触碰不到他的灵魂。
他想,自己该是死了。
年轻妇人洗完衣裳,揉着腰站起来,他想,自己应该帮着做点什么,可他碰不到任何东西,若是盆里的衣裳能直接飞到竹竿上晾起来,那该多好?琇書網
谁知下一刻,像是听到他的话一般,那些衣裳竟真自己飞起来了,吓得年轻妇人脸色煞白,扯过小姑娘连连后退。
他十分懊悔,却又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躲进房里,许久都没再出来。
他自然地想往房里去,可走到一半又觉得不妥,若里面的不是他的家眷,他此举岂不成了登徒子?
思虑再三后,他还是留在了外面。
日子悄然流逝,转眼不知几日,年轻妇人似是慢慢习惯了他的存在,他再帮着做家事时,妇人也没再像之前那么惊讶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到这里来,又为何一直滞留无法离去,但比起回到那座空城中,他宁愿徘徊于此,至少这里,还有两个活生生的人。
至少,在看到她们的笑容时,他会难得地感受到轻松和愉悦,而这一切都是他在空城中踽踽独行时,可望不可即的梦。
或许就这样留下吧,就留在这里,永远和她们在一起,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们,也很好……
“常辛。”一声呼唤如惊雷般将他劈醒,他猛然回神,再望向四周时,却发现环境变了。
他再次出现在那座昏暗的城中,不同的是,这次他在城中看到了许多飘忽的白影,男女老少,皆陌生而熟悉,他望着他们,恍如隔世。
脑海中有许多纷繁的记忆,可画面如走马观花,他什么都看不清,到最后,眼前只剩下一片昏黑。
耳边是震天的喊杀和呼啸的狂风,有断刃沿着脸颊划过,又似乎割断了自己的喉咙,他看见鲜血喷涌而出,为头顶的月染上一抹猩红。
那轮明月在眼中陡然颤动,又倏而远去,他的身体重重砸落在地,被马蹄踩踏入尘埃,周遭的喧嚣也逐渐模糊。
骤然再睁眼,他又出现在了马背上,这次,是一柄迎面而来的长枪刺穿他的胸膛,他被挂在枪上高高举起,红色月光洒落在他眼中,又顺着长枪滴落在地。
持枪之人将他甩进人群,他跌落在一把长刀之下,被那刀生生斩断双腿,他拖着两道血痕往前爬行,可没爬两步,脖颈便传来一阵剧痛。
那人用长刀砍下他的头颅拎在手中,迎着风纵马而去,洒落满地暗色。
恍惚之中,他像是经历了千百次死亡,渐渐地,所有的画面和感知都变得模糊,只有头顶那轮明月愈发鲜红。
他是谁?从哪里来?为何会在这里?
这又是哪?
他记得自己有个想去的地方,可走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找到,前方的路总是一片黑暗,他辨不清方向,只能追着天上的月亮。
寒来暑往,长夜漫漫,他终于抵达一座空城,这里四下寂静,他不知该去往何处,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荡。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微光,他心下大喜,连忙顺着光芒所在的方向前行,就这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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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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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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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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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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