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谢栀抱得越紧,将头抵在她的乌发上,轻声道:
“阿栀,你常常说我不好,老是设计骗你,可你何尝对我坦诚过呢?”
“大人何意?”
“从承平八年初遇到现在,都七年了,你从不肯以真心示人。我每次一问你什么,你下意识就糊弄过去,不想在我身边了,就一句话没有,直接一走了之,对我从来都没有坦诚过。”
“那是因为你当初……”
裴渡没有容谢栀继续说,直击痛点:
“你几年前是这样,几年后对儿子也是这样,儿子问了什么你不想说的问题,你就随口编理由糊弄他,不是吗?就譬如那个木雕”
谢栀有些颓丧地掐他:
“没办法,从小便这样了,大人要我改,我改不了,也不想改。”
裴渡听得此话便笑了:
“可我今日发觉,你已然在改了,不是吗?你今日既然能对我说出这些问题,而非向从前一样逃避,那就说明你是想同我在一起的,你的心,其实已然替你做了选择,又何必纠结呢?”
“你同我说了这些,那我们便能一同去解决这些问题,而不是像你当初那几次一样,把我当成问题,一味地推开我。阿栀,这样很好。”
谢栀看他神色真挚,低下头咬了咬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先去杭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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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离广州不远,但因着酷热的缘故,一行人在路上行了七日功夫,在七月初六这一日才抵达了杭州仁和城。
相比岭南,仁和城物阜民丰,街市人头攒动,西湖之畔,许多画舫穿梭其间,而上头的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叫人听得如痴如醉。
谢栀下了船,又改乘马车,马车在杭州城穿行,她隔着一道布帘,看着这繁华街市,嘴上忍不住感慨:
“虽然不是扬州,但今日终于,又回到江南了。”琇書網
裴渡看着她眷恋的神色,嗤笑一声:
“莫说杭州,你若想去扬州,就凭你那写着本名、连本官都差一点看不出真假的公验,还怕去不得吗?”
裴渡打量她一瞬,试探问:
“你们的公验和那户籍文书,是怎么拿到的,当年有人帮你?”
谢栀听得此言,立刻摇头:
“胡说哪有人帮我?凑巧买到罢了,这么多年了,早记不清了,追根究底做甚?”
裴渡拉过她:
“好了,之前外放时,你的牌位就已经入了裴府家庙。圣人虽罚了我,但最终也无奈应允我成婚,这与赦免你无异,等回了京,就能堂堂正正用自己的身份活着了。”
谢栀的目光却被外头那些布行、首饰行吸引,她用手拉着帘子,叹道:
“若说钗环首饰,尤以江南的最为精致、花样最多,听说城中近日时兴用绒花做的发饰,还有绣鞋、妆盒、丝衣、胭脂水粉……”
“不若下去逛逛,再去灌灌他们住的别院?”
裴渡说完才发觉,这话绕口得很,自己也笑了。
谢栀却笑不出来,怏怏缩回去:
“那日走的时候就没同他说清楚,他一会儿若是见我买了那许多东西,定以为我玩去了,且要闹腾一阵呢,还是明日吧。”
说到灌灌,裴渡尚不甚了解,谢栀却有些近乡情怯。
果然,马车一到别院,灌灌本好好地在院里同昌平玩千千车,一见二人立在他面前,他当即眼眶一红,直接跑回屋中,钻到床底下,哇哇大哭。
“这孩子。”
闻声出来的许嬷嬷瞧见谢栀和裴渡,一脸激动地迎上来:
“好好好,娘子无事就好。”
“许嬷嬷,灌灌这些时日如何?”
谢栀早料到他会哭,因而也无甚意外。
许嬷嬷朝里头看一眼,小声道:
“刚来时哭过,这些日已然好了,每日跟着昌平,还有几个侍卫到处玩,今日想是见了娘子,一时有些委屈。”
谢栀从前也常常离家一阵,或是去采风,或是去与其他名家交流,不过她都会提前和灌灌说好,回去时也会给灌灌带东西,他并不会害怕。
可这回却是她临时决定离开,走的时候便只和灌灌随口说了句“过些时日再来寻你”,他其实当场就哭了。
灌灌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如今孤零零地来了这陌生之地,哪能不伤心?
谢栀跟着进去,蹲下身对灌灌道:
“出来吧,灌灌。”
“阿娘是坏人,你不要灌灌了!”
灌灌躺在里头抹眼泪,越说越难过。
“阿娘不是,你出来。”
裴渡身形比她高出一大截,蹲下有些艰难,只好对谢栀小声道:
“这孩子怎得老喜欢钻床底下呢?他可有半分像我?还是要趁早进私塾教教规矩,往后……”
谢栀瞪他一眼,示意他别絮叨,又对里头道:
“好了灌灌,出来吧,娘回去把爹给你带来了。”
里头的灌灌闻言,哭声渐小,问一句“真的吗?”
谢栀再三保证,他才钻出一个脑袋:
“阿娘,你抱我出来吧。”
谢栀见他一身的灰,下意识退后两步:
“你好像有点脏。”
灌灌小嘴立刻撇下,又要滚进床底,却被裴渡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
“看看,脸脏了,头发乱了,衣裳也脏了,爹让人给灌灌洗洗,然后去街上酒楼用饭,好吗?”
裴渡说一大串,灌灌只听到酒楼二字,一下乖顺下来,让干嘛就干嘛了。
等侍从给他洗完,换上干净的衣裳,谢栀抱起灌灌:
“阿娘给你梳头好不好?”
灌灌安安静静地点头,只抱着谢栀不放,生怕她突然离开。
谢栀只好抱着他坐下,让裴渡取了棉布替他擦干,又拿了发绳来。
灌灌要她梳三个鬏,前面一个,后面两个,再用挂着铃铛的红绳缠好。
等谢栀给他梳好,灌灌低头一照镜子,摇头:
“阿娘,都没有对齐呀?你重新梳吧。”
坐在一旁饮茶的裴渡终是忍不住了,他一把抱起赖在谢栀身上的灌灌,教导他:
“灌灌,墨子有言,君看后,不以颜色观知,你是男孩子,不要过分注重外貌。”
灌灌抓着脑袋上的小鬏,小脸皱成一团,抱着裴渡的脖子,问:
“叔叔,阿娘说爹在你那,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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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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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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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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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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