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搭在她肩上的手掌微微一颤:
“竟是如此,那你怎么不主动告诉我?”
见她的唇有些干,他将随身挂着的水囊打开,给她喂水。
“她受了那般虐待,精神萎靡,一心渴望回京,遇到这种事,把我推出去,情有可原。”
“我不过一罪臣女,而她是国朝公主,若是硬要大人做主,不仅伤了大人与她的交情,让大人难做,更有甚者,若此事闹到京城,也无人会对可怜的公主有何非议,反倒会让众人怀疑,大人是否不忠。我都要走了,就不给大人添麻烦了。”
谢栀语气平静,仿佛被人当替死鬼的不是自己。
只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才加重了几分。
“你倒是懂事。”
裴渡将手从她肩上挪开,将手伸到火堆前烤着。
谢栀默了半晌,还是开口道:
“不过我还是想同大人说一句,公主对您的心思不纯,他日,您娶妻之时,可要多加上心。”
裴渡有些莫名地看她一眼,随后扭过头去:
“怎么可能,她从小对我如长姐一般,是我年少时为数不多对我好之人,如今是有些神智不清,有时说话直接,有时又过分热络,但应该也是因为我救了她的缘故,她看到我,便同看到亲人。”
裴渡又认真对谢栀道:
“无论如何,今日之事的确过分,你愿意念在她为国远嫁十年而原谅她,荔淳,你的确让我惊讶,也化解了我的难题。”
谢栀点头,有些话却是不吐不快,直接忽略裴渡的后半句话,继续道:
“从大人的眼里看来,她的这些反应再正常不过,所以我方才说,不想深思,让大人难做。”
“可从我的角度,却不这么认为。首先,从她醒来后这段时间,凡是遇到我,便一直反复提及从前,那些你们之间的事,那些我未曾参与过的事,让人心生反感;其次,她总要我问她与你有关之事,还让我受了欺负便去找她,可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这话,就如同宣誓主权。”
“最后,她话语虽然温柔,可暗含刀锋,处处离间。从你爱吃的鸳鸯卷,到我的名字和荔淳琴之间的关联,再到不经意间透露出,你曾说我举止粗鄙,这桩桩件件,大人或许觉得没什么不对,可对于未曾参与过你们从前的我来说,却是刺耳得很。我尚且如此,若是往后遇见真心喜欢你的小娘子,怕是早就吃味受不了。”
谢栀将憋在心中的话尽数吐了出来,心中终于畅快。
或许连她自己也未曾意识到,她在裴渡面前,早已不复当初小心谨慎,战战兢兢斟酌每一句话的模样,就算说出他不喜欢的话,也不用怕他不喜。
不过怕裴渡以为她吃醋,谢栀又补充道:
“这都是我一家之词,大人可信可不信,我毕竟是要走的人,也自知僭越了,先告个罪。”
裴渡闻言,眼底虽是一贯的清寒,可眉心却动了一瞬,他本就熟悉刑狱断案之事,善于谋断,此刻一思忖,也发现了不对:
“原是我见她受尽苦楚,就算言语间有所不对,也怜她神智郁郁,没有深究。不过听你一说,的确有些不对,或许她没意识到,但的确让你不适,如今她这状态,我也不好逼问。这样,回去时就说你病了,不要再与她相见。”ωωω.χΙυΜЬ.Cǒm
“好。”
谢栀接受了他的方案。
她早已不是那个同下人也能闹得不可开交的小姑娘,两害相权取其轻,无论祁陵公主有什么目的,也都与谢栀无关,她都要走了,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也不愿别人视她为麻烦。
夜幕很快便降临,雪簌簌落下,山中一片静谧,四周黑森森的,唯有这山洞中的星星火堆,为两人带来温暖,浩瀚天地间,似乎只剩他们二人。
裴渡出去看过两次,积雪封山,又是黑夜,并没有人寻来。
他多捡了些枯枝回来添火,等火烧得更旺了些,温暖的热气笼罩山洞,谢栀已然将那石床匆匆扫净,将裴渡的狐裘披风摊在上头,勉强算是能睡人。
“早些睡吧,明日还要下山。”
裴渡走到石床前坐下,解下谢栀身上的银狐披风,给她当被衾。
谢栀躺在里侧,身下和身上皆有厚实的狐裘盖着,并不觉得冷,裴渡躺在外头,闭目养神,身上一点遮蔽都无。
他虽身强体壮,可眼下毕竟是寒冬,虽然有个火堆,可洞中依旧阴冷,若是这会儿病了,可就得不偿失。
谢栀想着,默默靠近他,将身上盖着的狐裘摊开,往他身上盖,两人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裴渡却又以为她在暗示什么,转过身来抱着她,手在底下又不老实起来。
“你干嘛,这里不行。”
谢栀吓得忙往里滚,心中后悔,就不该心软,让他冻着便是!
裴渡却不依不饶了,他将她扯回来,抱着她翻个身,让谢栀躺在他身上,安抚道:
“没事的,不用脱多少,不会冷的。”
谢栀仍是不肯,可奈何整个身子被他锢着,两人力气悬殊,他摆弄她就像摆弄布偶一般轻易。
很快,狐裘中的温度越来越高,两人紧紧贴着,直叫谢栀喘不过气,没一会儿,她的眼神渐渐空洞,失神地看着身下的裴渡。
裴渡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少顷,石床上的动静停了,渐渐安静下来。
虽是凛冬,可却有一小芽破土而出,在这温暖如春的山洞缝隙间生长。
—————————
谢栀昨夜睡得不好,第二日黎明时分,便迷迷糊糊地醒来,一旁的裴渡不知醒了多久,正用胳膊支着脑袋看她。
“醒了?”
他语调低沉,带着些清晨特有的沙哑。
谢栀略一动作,身子便察觉到明显的不舒服,看他这般悠闲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老这样,我每回说不行,你却偏偏不理,非要往死里折腾吗?”
裴渡满脸莫名:
“可是你舒服的时候也说不行,难受的时候也说,我怎知是……”
“裴渡!”
谢栀脸颊通红,忙去捂他的嘴。
裴渡见她要生气了,拉开她的手,道:
“那这样,往后你若真受不了,便用食指戳我的心口,我就立刻停下,绝不耽搁,好吗?”
“这还差不多。”
谢栀伸出细嫩的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往他心口戳。
不过,也没有多少往后了,她忽想。
“你可不能乱戳,必要到关键时刻才行不然次数多了,我可就不信了,知道吗?”
裴渡抓着她的右手,又说道。
“知道了,大人。”
两人刚起身,外头便传来些人声,裴渡下床出去一看,果然是下属找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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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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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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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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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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