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庚帖精心装裱,封入木匣中,与那双赤舄一起,打算亲自送给晏泱。
得知摄政王在军中。
便叫了一辆马车,驱车前往城外镇北军营。
一马平川的松涛水泥驰道,鳞次栉比的琉璃建筑,还有黄昏晚霞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酒楼饭馆,商贾云集,百戏杂耍,次第点亮的古老街灯,无一不在述说着云都的奢靡富饶。
“长公主殿下,承天城门戒严了,有金吾卫禁军严格巡查抓捕一名逃跑重犯,此路不通。”
车夫困扰的声音传来。
慕听雪当即道:“云都有五座城门,绕行长乐门吧。”
“是!”
车轱辘吱呀吱呀地滚了起来,并不颠簸。
慕听雪斜倚在车厢内,手里翻看着一本新编的《云煌史》,负责修编国史的正是天启公南宫界。今日的大朝会,百官毕至,都在讴歌南宫大司徒编成此书的功绩。
南宫界没能当上中书令,入阁拜相,把这笔账算在了她的头上。
大朝会上,还参了她一本。
他高举牙笏愤慨道:“长公主纵其族人,兜售天价假珍珠,牟取暴利,极为可耻。”
珠帘之后,母后的声音传出:“依天启公所奏,哀家戴的这串紫珍珠项链,也是假的?”
垂帘听政的太后,怎么可能戴假珠宝。Χiυmъ.cοΜ
那丢的可是皇家的脸面。
就连那个黑芝麻馅儿的皇弟,也赶忙发话:“假不了,皇后也佩戴了紫珍珠凤钗,恐怕是有小人在老师面前进了谗言,一场误会。”
南宫老贼气得抓心挠肝。
散朝后,慕听雪去栖凰宫,路过一条甬道,结果无意间听到南宫界跟皇弟告黑状:“皇权是唯一的,一国二主焉能不乱?陛下,万万不能让萧望之担任中书令啊,他一入阁拜相,内阁权利就更加集中到长公主手里了!”
皇弟就开始绿茶精附体,嘤嘤地哭,表示他非常痛心,非常难过,非常对不起南宫老师,都怪晏泱那厮,要不然一定要封南宫老师一个中书令。
南宫老贼也很痛心,陪着小皇帝君臣、师徒一起哭,痛骂摄政王和长公主真不是东西。
她寻思着,这事儿跟晏泱有个屁的关系啊!
那日廷议,罢黜了崔士宁的相位,摄政王根本不在场!
“弟弟真是太离谱了,什么黑锅都往泱泱身上甩,到处说泱泱的坏话。”
慕听雪越看越气,把那本国史从车窗用力扔了出去,“这国史修了个什么玩意儿?皇天后土,乾坤逆行,众臣何敢有违?用这样的句子污名化母后,太过分了。”
这些文人,就会暗戳戳地骂母后和自己。
甚至在公主列传中,含沙射影地说她什么“纤纤玉手,肆意拨弄云煌的盐价和命途”。
文人就是士大夫阶层。
她今日在大朝会上,又把盐价给撸下去一截儿,降到了二百文,成功收获了一众世家门阀的谩骂和诅咒。
“嘭”
好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殿下不好了,您的书把人砸到义冢里去了!”车夫惊呼声传来。
“什么?”
慕听雪大为吃惊,赶忙下车。
她只是丢了一本垃圾国史。
暗器功夫,什么时候精进到此等程度?
从长乐门出城北行二里,放眼望去一片萧索枯林,枯林边儿上有一个巨大的土坑,坑边有一堆一堆燃烧的纸钱,用石头压着,星火余烬飘飞。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万人坑——“义冢”。
慕听雪下了马车,跑到土坑边上,只见“暗器”国史在咧咧寒风中,一页一页迅速翻过,哗啦哗啦。
“人呢?”
“掉下去了!”车夫是镇北军悍卒,他指着下方皑皑白骨、累累尸堆,“那人一动不动。”
虽然已经入冬了,气温很低,但万人坑里依然传出了浓烈的腐烂尸臭味儿。
车夫忍不住,扭过头就吐了。
慕听雪尚能忍受,她从大一下半学期开了解剖课,数十年,经常出入极为刺鼻的解剖室,用手术刀和钳子镊子分离大体老师的肌肉、皮肤、脂肪组织。毕业后进入医院工作,手术室内见过更血腥的残肢,心理承受能力强大。
她一个纵身跃了下去。
一只脚落地踩断了不知是谁的腿骨,很短,细嫩,从骨型看是个孩子。
另一只脚下软软的,是个仆人的尸首,刚死没几日,布满了尸瘢,以及被主人鞭笞后留下的可怕伤痕,打得骨断筋折。
慕听雪赶忙把双脚移开,脊髓窜起寒意。触目所及,是云煌最真实的,属于底层人的地狱。
流民、仆人、女婴、老人、奴隶、花柳病的风尘女子……
斜前方三十米处,趴着一个活人。锦衣白靴,头戴玉乌纱,腰别笏板。
是的。
慕听雪确定是活人,而且还是个官儿,身上穿着三品文官朝服,背后织着飞禽。
“大人,你……还好么?”
趴在皑皑白骨中的那个年轻官员,身体一僵,一只手握紧成了拳头,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来。
夕阳斜照在他满是泪水的瑞凤眸中,泛起瑰丽的血光。
似末日狂徒。
“仁卿?”
慕听雪倏然意识到了什么。
书砸到了晏仁卿,但他不是被砸进万人坑的,而是自己跳进来的。
“殿下,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声音颤巍巍的,带着压抑的呜咽,“这么多白骨,哪一根,才是她的?”
慕听雪的心一揪。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仁卿,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辞都显得极为苍白。
晏家欠了红叶。
这世道,欠了红叶。
“我把她丢到了这里,害她被虫子咬,一具棺材也买不起。”
“立个衣冠冢吧。”
“不了,每年来万人坑祭奠一次,可以提醒我自己。”
晏仁卿没有告诉慕听雪。
那夜,他哭着从万人坑离开,饿晕在街边。
尚书右仆射晏锡和武安公世子晏泱,并辔而行,纵马过市,自他幼小的身躯上跨了过去,笑得意气风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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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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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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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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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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