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署内,刺史夫人伏由叹了口气,她擦了擦光洁额头上的汗珠,“我这都忙得脚不沾地了,许多北境逃难、受了战伤的百姓,涌到咱们密州来,病人太多了,治不过来。”
虽说北境陷落,八座城池割让给了北屿国,但许多当地居民,根本不想被北屿国奴役。
他们连夜收拾包裹细软,田也不要了,房子也不要了,举家往密州迁徙。
打仗受伤最深的,莫过于这些边境百姓了。
北屿蛮子几乎每年都要来劫掠他们好几次,抢夺财物,奸淫妇女,踩踏青苗,可以说是坏事做尽。如今彻底占领了他们的故乡,更是变本加厉,把他们戏称之为“两脚羊”。
“我也知不该扰你,但这次情况大有不同。”
宗政元直看着一袭湘裙、乌云叠髻的忙碌妻子,又看了看周围面黄肌瘦、缺胳膊断腿、满满当当的病人们,不由得发出了极沉重的叹息。
生灵涂炭。
谁见了能不起恻隐之心?
“有什么不同的。官场饭局而已,你自己应付便是。”
“那两个新上任的密州别驾,一个是离丞相的门生朱富贵,一个是老派贵族裴氏子弟。”
宗政元直眉头紧蹙,“而裴氏素来与离氏亲厚,在东南势力根深蒂固,裴家的嫡女据说会嫁给东南水军大都督。密州苦寒之地,与北境相连,气候极为严寒,朱大人和裴大人初来乍到,受了风寒,用了药不见好,所以想请你去帮忙诊个脉。”
伏由医术精湛,又是云煌国第一神医长公主,钦点的医疗考公状元。
在恩荣宴上,曾风光无限。
还帮助密州抗疫成功,治好了本地无数的瘟疫患者,早已声名远扬。
“朝廷给你派来的两个副手,都是离党官员?”伏由杏眼怒睁,“不治!”
别驾正四品,大州设两名,小州设一名。
责任就是协助从三品的地方刺史,处理州郡政务。同时,也是朝廷派来监视地方封疆大吏的眼线。
如果刺史去世,有很大的概率,别驾升职为新任刺史。
宗政元直受长公主之恩提携,毫无疑问是长公主的人;伏由就更不用说了,在名义上,她是长公主的门生弟子。
因为第一届医疗考公,长公主是主考官。
这就意味着,第一届所有通过考核成功当上御医或者地方医官的人,全都隶属于长公主门下。
“摄政王战死,晏氏倒台。陛下和离丞相这几日,已经罢免了五百多名晏党官员,在各个要职上安插自己人。”
宗政元直肃然道,“离党原本没把密州放在眼里,毕竟是块苦寒之地。但眼下情况完全不同了,北境八城被割让出去,密州反而成了新的边境要塞。离党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就派了两个人来掣肘我。”
伏由冷哼道:“反正不给他们治,病死算了!”
离党派来的,能是什么好人?
说不定会陷害她的夫君,把夫君给整垮下台,好篡了密州刺史的位子,抢走这一州的控制权!
“话是这么说,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
宗政元直也憎恶离党,“夫人且随我去一趟,不好一上来就撕破脸,落了人把柄。长公主殿下在云都处境已经够艰难了,咱们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长公主是他们夫妻的恩人、贵人。
结果,长公主大婚三个月不到,摄政王就战死了。与其说是战死,不如说是政治斗争而死。
兵部侍郎离君信,主动开了北境城门,带着十万将士送死的事儿,皇城那边或许不知道,但北境本地百姓,以及与北境仅有一河之隔的密州,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吧。”
听到夫君提起长公主,伏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银针和两位药材,“我随你去。”
她交代了一下密州医官署的两位老大夫,工作安排好,就与丈夫动身前往北密河。
两位密州别驾,朱富贵和裴敏,租了一条非常华丽的画舫大船。
安排了鱼肉、瓜果、佳酿、佳肴。
以及笙歌燕舞。
玉质娉婷的红衣舞女,玉笋纤纤,星眼迷离,在靡靡丝竹之音中,翩翩起舞。m.χIùmЬ.CǒM
朱富贵是个满月脸,不住地举杯,笑吟吟地给宗政元直敬酒,刺史大人长刺史大人短的,场面废话说了一箩筐。
宗政元直游刃有余地应付着。
伏由本就出生草莽,家里原本是农村乡镇上卖豆糕的,两文钱一筒那种。家里很穷,她是靠着跟乡村里的赤脚游医学习,并且在给农民、奴隶们治病的实践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临床经验,再加上认真拜读了长公主让国子监发行出版的《本草纲目》《金匮要略》才考上了出人头地的。
她实在是看不惯官员们这等腐败虚伪的作风。
在这画舫里坐着吃酒看歌舞,那叫一个如坐针毡。
酒过三巡。
伏由非常敷衍地给这两个别驾大人,开了两副治风寒的药,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去画舫甲板上吹吹风、散散心了。
甲板上,一阵凛冽的北风吹来。
把伏由身上的酒气,以及不小心沾染上的舞女侍者脂粉气,都给吹散了。
纵目望去。
只见山排巨浪,水接遥天。
画舫上,官员们醉生梦死、宴饮作乐;画舫下,无数的尸骸飘荡在滚滚的北密河上翻腾。
包括战死的二十五万士兵、被敌国联军虐杀的北境百姓,以及一些逃难的流民尸体。由于气温极度严寒,这些尸体反而没怎么腐坏,除了脸和皮肉被水泡得有些肿胀之外,也闻不到太明显的尸臭味。
“死了那么多人……”
伏由神色黯然。
她不由得越发憎恨起,画舫里那两个纵情声色的离党官员来了。
忽然间。
伏由看到有一群土匪样打扮的人,乘坐着小船,在北密河里头打捞尸体。专门挑那种身材高大、肌肉纠结、特别壮实、刚死没多久的好汉捞。
“他们是干什么的?”
伏由问画舫上的船员。
一位在河上十分有经验的老船员答道:“回禀刺史夫人,那是水匪,他们在河边开了个小酒馆。他们专门捞新鲜尸体,回去把精肉片了,切碎成瘦肉炒了卖给客人;至于那肥的,则熬油点灯。”
“放肆!”
伏由大怒,“岂能如此亵渎为国捐躯烈士的遗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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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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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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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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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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