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部落不小心误伤了安西兵,最明智的选择是马上请罪认怂,规矩很简单,包括凶手在内,辅兵赔五个,正兵赔十个,军官按官职另加。
老裴是正兵队正,按规矩哥舒部要赔五十个,当然了,如果死掉的人有品阶,即使是最低等的旅帅也要灭族,好在百年来还没有部落敢做这种事。
哥舒部有二百多口,五十个人的损失对他们承受不起,所以他们始终没法决定送出亲人赔命还是冒险逃跑,现在不用纠结了,安西兵来了。
张三与老裴是过命的交情,在他眼中胡人等同于牛羊牲口,可他最后也没下令灭掉哥舒部,因为哥舒翰毕竟为大唐立下过汗马功劳,灭了他的族人名声不好。
还一个原因是安西缺人,能少杀还是尽量少杀吧。
所有人和牲口都聚到空地上,女人孩子和老人一堆,成年男人一堆,牲口在另一堆,没人哭喊也没人叫骂,他们温顺的跪在地上,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愤怒的安西兵不会怜悯任何人的痛哭,更不可能忍受叫骂。
很快哥舒仆带了三个年轻男人跪到张三面前,“将军,就是他们闹事的”。
张三面无表情的说道:“先把粮税交齐”。
一队老兵走向牛羊,很快挑出了一半,人群中传来女人压抑的哭泣声,少了这些牛羊,这个冬天会无比艰难,烦了不知道哥舒部到底欠了多少粮税,现在都不重要了。
待羊群分开,张三点点头道:“好了,再算算别的,二黑!”。
裴二黑走向三个男人,他什么话都没说,脸上甚至都没有仇恨的神色,抓住一个人的头发往后一拉,短刀已刺入脖颈,那人的眼睛猛的瞪大,大股鲜血从嘴里涌出,像极了少年们在后院杀羊的情景。
女人的痛哭声没有任何作用,血箭跟随短刀飞出,男人捂住伤口,蜷缩在地上不停抽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第二个,紧接着又是第三个,二黑静静站在旁边,看着三个男人停止抽搐,鲜血仍然从狰狞的洞里一下下涌出,带着气泡在地上蔓延,同时蔓延的还有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二黑面无表情的回到队列,烦了从没想过这个憨厚的年轻汉子会有这样一副面孔,杀掉三个人,没有咬牙切齿的狰狞,没有报仇时的愤怒,如同吃饭喝水一样随意,原来真的有人能做到漠视生命……
哥舒部许多人在用力蜷缩着身体,却已听不到一点哭泣声,张三环视一周,满意的道,“手艺不错,以后二队你领着吧”。
烦了在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们害死了老裴,他们该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他还是没感觉到痛快,手指还在不争气的颤抖。
老裴是好人,可这三个人为保护家人和族人甘愿赴死,他们真的是坏人吗?杀这种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张三冷声道:“还差四十七个……”。
“三叔”,烦了咳了下干涩的嗓子,说道:“三叔,安西缺人……让他们来年多交粮税吧……”。
声音不大,可许多人都听到了,周围人都在惊讶的看着他。
张三意外的回过头,“烦了,你给他们求情?”。
烦了咬了咬牙说道:“三叔,裴大叔的事确实是意外,闹事的人已经死了,如果再杀掉四十七个男人,哥舒部以后就完了,这个冬天会死掉很多妇孺,我觉得还是留着他们为安西效力吧,来年多征赋税作为惩罚,这样能传扬都护府的仁慈,他们一定不敢再犯错了”。
哥舒仆看到了救命稻草,连连磕头哭道:“将军可怜哥舒部,再不敢稍有违抗,若有下次宁愿灭族……”。
张三没怪罪他当众质疑上官命令,而是认真的听了他的建议,然后微微点头,认真的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规矩就是规矩!”。
烦了神情一黯,默默退开,张三的意思很清楚,规矩就是规矩,规矩不容更改,这是底线,绝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刚退两步,忽听张三说道:“你去挑!”。
烦了愕然看着他愣在原地,张三又问道:“不愿去?”。
哥舒仆已反应过来,扑过去抓住烦了裤角哀求道:“小郎君挑吧,哥舒部感激不尽……”。
被半拖半拽走向人群的时候,烦了心中一片悲凉。
裴大叔平日里对自己很照顾,自己应该恨不得把哥舒部杀光才对,可自己竟然为哥舒部求情。他不想看着无意义的杀戮发生,可现在四十七个人却要他亲手挑出来,世事竟如此讽刺。
离人群越来越近,脚步仿佛灌了铅般沉重,“哥舒族长……”。
哥舒仆看出他的纠结,拽着他衣角哀求道:“小郎君怜悯,你来挑,哥舒部尚有活路……”。
哥舒仆向族人说了烦了的身份和来意,所有人都感激的看着他,烦了默默看着他们,我是来挑人去死的,你们这些傻子竟然在感激。
“哥舒族长挑吧……”。
哥舒仆恭敬的道:“将军让小郎君挑人,小的哪敢”,说着往前走了一步,烦了木然跟着他走进人群。
两人很默契,哥舒仆使眼色,烦了伸手指向面前的人,被指的人平静的走出人群,毫不意外,都是年纪大的男女。
又指出两个,烦了觉得胸口有些闷,低声问道:“多少个了?”。
哥舒仆答道:“还差十二个”,规矩就是规矩,必须凑够四十七个。
老的挑完了,这次是弱的,一个个妇人走出人群,她们的孩子在呼喊,烦了在用尽全力呼吸。
第四十六个走出人群,哥舒仆又一次示意,却没能等到烦了的动作,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瘦弱的小女孩儿。
一个满脸泪水的妇人正牵着她的手,满脸哀求,她另一边还有个小一些的男孩。
时间仿佛静止,烦了迷茫的看着前方,眼前有些模糊,他只希望时间停下来,别再往前走了。
有老兵边走边喊:“烦了,你磨蹭甚?”。
哥舒仆手上一紧,焦急道“小郎君……”,他知道,等那几个老兵过来,或许就不是这个挑法了。
看烦了仍在发呆,哥舒仆索性把小女孩从妇人手中扯出来,低声喝道:“去前面!”。
够数了……
四十七个人木然走向三具尸体,那个小女孩一瘸一拐的走在最后,她的身后是行尸走肉一般的烦了。
人群默默跪倒,犹如待宰的羊群,张三哼道:“哥舒仆,你倒会顺杆爬”。
哥舒仆陪着笑,笑容里满是苦涩。
张三没跟他计较,“不早了,动手吧,给娃娃们每人留一个”,几个老兵抽刀动手,“噗噗”的声音响起,十几人很快倒在地上,更多的鲜血在蔓延。
待老兵归队,张三向旭子等人示意道:“该你们了,每人一个”。
众少年有些错愕的看着他,张三温和的道:“去吧,总要见血的,惯了就好了,王爷特意交代过”,那语气好像在劝晚辈去玩某个玩具。
旭子当先走出,胡子紧随其后,所有的人都走了出去,而烦了跟在最后。
杀人或者被杀是安西兵的归宿,他曾很多次想过自己会杀人,却没想过会来的这么早。
利刃入肉,惨叫哀嚎,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少年们的手艺明显不如老兵,许多人在咬牙补刀。
完成任务扭头跑开,有几个在呕吐,老兵们笑着递上水囊。
四十九个人的血浸透土地,又汇成小溪,烦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血,到处都是粘稠与腥臭,方圆几十步已宛如地狱。
那个瘸腿的小女孩正站在血海中间,她有一头栗色头发和蓝色的大眼睛,睫毛很长,正像个洋娃娃一样看着他。
烦了避开她的眼神攥紧短刀,“早晚都要来的,没什么了不起的,很快就结束了!”。
“你把眼睛闭上”,声音有些干涩,他有些羡慕二黑的冷漠,痛恨自己的懦弱,因为他早就知道,在这个鬼地方人必须要狠。
小女孩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仍然仰头看着他。
短刀伸向纤细的脖颈,烦了感觉手中的刀变得沉重无比。
“你杀我吧,不怨你”,她开口说道,声音如同百灵鸟一般悦耳,她竟然会说大唐话……
烦了轻咳了下,说道:“疼……”。
好看的眼睛弯了一下,“没事的”。
匕首贴在纤细脖颈上,他却没能割下去。自己真的要割开她的喉咙吗?
“小郎君”,一个声音拯救了他,哥舒仆走到他旁边躬着腰陪笑。
烦了木然回头。
“小的还想求你个事儿,能不能让小的……替她……”,哥舒仆指了指小女孩儿道。
“什么?”,烦了楞住了。
哥舒仆抓住烦了的手哀求道:“哥舒部多亏小郎君怜悯,小的贪心,最后再求小郎君一次”。
烦了看着手里短刀离他胸膛越来越近,下意识的挣了下,却没能挣开。
短刀正刺破皮肉一点点深入,哥舒仆继续道:“小郎君,哥舒部为大唐战死了两百多个族人,从来没有过一丝怨言啊”。
鲁阳送的短刀很锋利,已经没入胸膛近半,烦了慢慢放弃挣扎,“哥舒族长……”。
哥舒仆无力的靠到他身上,神色渐渐放松,低声说道:“月儿的腿有点毛病,但是聪慧懂事,还是有用的,小郎君若不嫌弃,便给她一条活路”。
短刀插在哥舒仆的胸口,烦了却觉得自己的胸口正在被割开,哥舒仆是小女孩的父亲……
他努力保护族群,为了公正亲手把女儿选了出来,他没办法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杀,只能用自己代替。
扶着他躺在地上,低声道:“你是个好族长,也是个好父亲”。
哥舒仆看了看那片修罗场和站在中间的女儿,满脸苦涩的摇摇头,好族长不会让族人被屠戮,好父亲不会让女儿孤苦无依。
“让她跟着母亲更好”。
哥舒仆艰难的抓着烦了手臂,“怕活不下去啊……”。
烦了点点头道:“我答应了,她以后跟着我”。
哥舒仆慢慢松开手,“我信小郎君”。
鲜血正从他嘴里涌出,呼吸正越来越急促,有老兵远远的吆喝道:“烦了你磨蹭什么呢?”。xǐυmь.℃òm
哥舒仆笑着向他点了点头,烦了握住短刀,猛的按了下去……
她的名字叫月,西域以部落为姓,她的名字就叫哥舒月,她正坐在烦了身前安静的啃着面饼,仿佛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也已经巨变。
“你几岁了?”。
“九岁”。
“九岁?我还以为你六七岁”,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月儿比同龄人要矮小的多。
“你的族人也想让我带走你”。
“她不是我阿娘,阿娘生下我的那天就死了,月是不详的人,留下是累赘”,声音平静的让人心疼。
水囊递给她,“我刚杀了你父亲”。
月抹了把嘴微微摇头道:“不是你杀的,是他自己想死”。
烦了觉得心里莫名好受了些。
旭子走近道:“烦了,给她找个人家吧”。
看着越来越近的东关,烦了坚定的摇摇头,“她哪都不去,都说好的”。
与来的时候相比,少年们沉默了许多,他们离真正的安西兵越来越近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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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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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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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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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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