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软一手按住盖子,一手端住手柄,把煎药的药罐子倾斜,褐色的药汁顺着药罐口汩汩流出,倒了满满一大碗。
傅霆深伸手去端。
苏软手里的隔热布打过来。
“凉一凉再喝。”
傅霆深唇角微扬。
“好,听阿软的。”
等药凉的空档里,苏软把脉枕拿过来,再次帮傅霆深把脉。
傅霆深现在的脉象比起之前平缓一些,这说明上午喝下的药和针灸起作用了。
苏软收回手,看一眼傅霆深,淡声问:“方便聊一聊之前想起来的事情吗?”
傅霆深垂在膝盖上的手指弹动几下。
他现在不太想恢复记忆,总觉得,一旦记忆找回来,阿软就会离他而去,笼统地回答。
“都是些片段闪回,做梦一样,很难串联起来。”
苏软把诊疗本拿过来,手指咔嗒咔嗒按几下炭素笔,一副极为认真的神情。
“比如?”
傅霆深扫了眼站在一旁的顾泽安,轻声道。
“想起来你在办公室休息室帮我准备了一床羽绒毯,还想起来结婚一周年的时候,你送了我一套亲手裁制的睡衣——”
“不是亲手裁制的。”
苏软皱着眉头打断他。
傅霆深眼角微微弯着,“抱歉,阿软,我记错了,应该是你亲手挑选的。”
苏软:“……”
记起来的都是些有的没的,不重要的。
她接着问:“是在什么情况记起来的?”
傅霆深犹豫了一下,他不太想提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尤其是当着顾泽安的面。
“没什么规律……”
苏软手下的笔一顿,凉凉地扫了眼傅霆深。
“对医生最好不要撒谎。”
傅霆深一脸真诚,“是真的。”
苏软轻轻叹口气,她一脸认真的看着傅霆深。
“傅霆深,再好的大夫,也需要患者配合治疗。”
傅霆深还想做最后的挣扎,“阿软,我没骗你。”
苏软盖上诊疗本,眸光逐渐冷淡。
她很清楚,傅霆深的记忆只靠国药和针灸是没办法恢复的。
现在做的这些只是为了帮他调整大脑失忆引起的神经方面的症状,减轻记忆恢复时对大脑神经造成二次刺激。
她今天下午特意联系了焦松,一番威逼利诱,从焦松那里获知了傅霆深在准备两人第一次约会那晚想起的事情。
三年前她特意备在傅霆深办公室休息室的羽绒毯。
明明有诱因,傅霆深却说没什么规律,他这样不配合,不肯说实话,继续治疗下去也没有意义。
毕竟,她肯帮他治疗,帮他回忆这三年间事情的最大动力是想查清杀死孙奶奶的真凶到底是谁。
苏软声音冷冰冰的。
“傅霆深,如果你不想恢复记忆,现在就可以走人,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傅霆深手指蜷紧,他张张嘴,又闭上。
欲言又止的。
苏软没了耐心,把药碗推给他。
“喝了就走吧,明天不要来了。”
傅霆深端起微烫的药碗,闭上眼睛,苦涩的药汤顺着喉咙灌进胃里。
随后,他哑着嗓音开口。
“阿软,可不可以让顾泽安离开一会儿。”
顾泽安端起药罐,小声对苏软说。
“软软,我去把药罐刷出来。”
苏软明白,顾泽安是怕她为难,一脸感激的看着他。
“泽安哥,谢谢。”
顾泽安温和的笑笑,而后面无表情的把傅霆深面前的药碗一并收了过来。
等顾泽安离开,苏软瞥了眼傅霆深。
“可以说了吗?”
傅霆深沉默片刻,把这几日断断续续想起来的事情拢了拢,一边回忆一边跟苏软道歉。
“对不起,阿软。”
“傅总不需要道歉。”
苏软看着笔下记录的傅霆深回忆起的她做过的那些傻事,颇不在意地说。
“你原本不爱我,是我死缠烂打地跟着你,自我感动地做了许多事情。这三年,谁对谁错,说不清楚。”
她轻轻笑了笑,自嘲一样。
“真要算起来,说不定我还得和你道歉。”
傅霆深眉心微凝,“不是这样的,阿软……”
“傅总,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苏软打断傅霆深,将孙兴全的照片推到傅霆深跟前。
傅霆深看了一眼。
是个神情猥琐长得尖嘴猴腮的男人。
脑子里有什么模糊的东西瞬闪而过,傅霆深没能抓住。
傅霆深问:“他叫什么?”
苏软紧紧盯着傅霆深的神情变化,说出了孙兴全的名字。
傅霆深皱皱眉头。
这个名字他知道,焦松跟他提起过。
苏软的手指在孙兴全的照片上点了两下,提醒他一般。
“几个月前,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孙庆兰,现在畏罪潜逃了。”
“这个我知道。”傅霆深实话实说,“焦松跟我提起过这个案子。”
苏软试探性地问:“焦松跟你提的时候,你有想到过关于这个案子的其他信息吗?”
傅霆深摇了摇头。
苏软把照片收回来。
看来她还是太急了,以为给了傅霆深一定的线索刺激,他就会多多少少记起来点儿什么。
傅霆深看着沉默不语的苏软,轻声问:“阿软,你是想帮孙庆兰报仇吗?”
苏软选择性地回答:“孙奶奶的死因我而起,我想帮她找到凶手。”
傅霆深眉心微微皱着。
“阿软,孙庆兰的死是孙兴全所为,怎么会是因你而起?”
苏软挑了下眉,“怎么,焦松没告诉你,那天的事情是因为孙奶奶要把遗产留给我引起的?”
“说了。只是,阿软,不论孙庆兰那天有没有要把遗产留给你,以孙兴全这种人恶劣的性格——”
傅霆深本来想劝慰苏软不要把孙庆兰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可不知怎么,脑海里突然闪出一连串的画面。
明亮的办公室里,带着毡帽的男人面容模糊不清,交给他一沓资料。
“傅总,这是苏小姐……”
嗡——巨大尖厉的耳鸣把男人的话如数吞噬。
傅霆深捂住耳朵,用力甩了下头。
然后,他听到自己冰冷无情的声音。
“所有关于孙兴全的资料在给苏软看之前,必须先交到我这里。”
“还有,如果查到了孙兴全的下落,不要告诉苏软,先通知我。”
“是,傅总。”
……
如潮水涌动的记忆冲刷着脑海,傅霆深嘴唇紧咬,脑袋一阵接一阵的晕眩。
苏软在一旁扶住他的肩膀,焦急的喊着他的名字。
“傅霆深,你怎么样?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脑袋嗡嗡作响,疼得无法忍受,傅霆深根本无暇去回答苏软的问题。
他呼呼喘着粗气,原本沉稳如湖面的眼睛,止不住地泛起疼痛的波澜。
苏软皱了下眉,扶着傅霆深躺下,双手揉按在傅霆深一鼓一鼓跳动不止的太阳穴上。琇書網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了,听话。”
傅霆深闭上眼睛,感受苏软手指的温暖和力度。
他深吸了一口气,依稀从浓郁的药苦香气里分辨出了属于她的淡淡药香。
那是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
傅霆深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他的思绪开始变得清晰,波浪一样潮涌的记忆缓慢褪去,
随后,一个清晰的认知在脑海里浮现。
他竟然在干预阿软对孙兴全的调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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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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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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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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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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