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破墙上茅草旺盛的院子门外,几个衣衫破旧的年轻汉子蹲坐于门前和街角,形如泼皮无赖。他们看似懒洋洋,目光却是锐利,紧张地打量着周围。
院落里面,几个同样打扮的年轻汉子在院中溜达。而正房房门紧闭,房间里五六个汉子围着桌子,正在紧张地讨论着什么。
屋里屋外,所有的汉子服饰各异,秃发光头发髻都有,各色人等,民族不一,五湖四海。
“各位兄弟,今天叫你们来,是因为鞑靼的使者要到燕京城来。我得到线报,来的人里面,不但有鞑靼中书省的主官克列人镇海,还有窝合台的儿子拜答尔。”
为首一个身高体重,三十多岁,威风凛凛的光头汉子做了简单的介绍。
窝合台的儿子!
众人都是一惊,宋人发髻的儒士,英俊白皙,宽袍大袖,眉头微微一皱。
“大哥,你叫兄弟们来,不会是要刺杀镇海和拜答尔吧?”
若是真能杀了镇海和拜答尔,当能极大提升中原士民的抗蒙士气。
“大哥,真要是刺杀这两个狗贼,你发话就是。咱们“兴中会”的兄弟,都听你的!”
另一个山东口音,黝黑剽悍的年轻汉子兴致勃勃跟着说道。
“大哥,兄弟们都听你的!”
“大哥,你说了算!”
其他几个汉子纷纷开口,人人都是亢奋。
鞑靼大军在汉中为宋兵大败,鞑靼第一猛将速不台殒命,托雷落荒而逃,天下震惊,反蒙阵营则是欢欣鼓舞,斗志盎然。
身材高大的光头汉子叫完颜洪,原为没落的女真贵族,现叫王洪。
儒士叫仆散文忠,原为燕京城的商贾大家,现叫林文忠。
至于山东口音男子,实实在在的汉人,蒙古国统治下的金国遗民而已。
事实上,这屋里屋外,都是大金国原来的遗民。
自蒙古草原崛起,迫使金国迁都黄河以南,黄河以北的中原地区尽为蒙军控制,其统治下的女真人,就一直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存在。从成吉思汗到窝阔台,蒙军对金朝持续进攻整整20年,大肆屠杀完颜氏及金国百姓,以至于两河80%的金国人口消失。许多女真人为了防止被屠杀,纷纷改为汉姓,换了发髻。
王洪和林文忠就是这样的金国遗民,忍辱负重,苟且偷生。
“兄弟们,你们可想好了。刺杀镇海和拜答尔,这是玩命的勾当,很可能九死一生,有去无回。兄弟们可要考虑清楚了。”
王洪郑重其事,目光紧盯着屋中众人。
燕京是北地第一名城,鞑靼控制的重镇,驻守大军数万。刺杀鞑靼要员,想要全身而退,恐怕是不太容易。
“大哥,南人有句诗“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北兵杀了我中国多少汉人,国恨家仇,兄弟们都不怕死。这事就交给我吧!”
末座的粗壮汉子吴石(乌素石瀚)站了起来,慷慨激昂,抱拳请令。
金国以中国自居,金国士民多以汉人自称。鞑靼大军南下,在中原之地血腥屠杀,掳掠财货,所过残破,两河尽是废墟,国仇家恨,金国遗民自然是不会释怀了。此等血海深仇,国仇家恨,又岂能不报?
“大哥,燕京城我熟得多,还是我带人去吧!”
瘦小汉子赵夔热血沸腾,毛遂自荐。
他是金国“遗民”,也和山东汉子张耀祖一样,是彻彻底底的汉人。
中国古代,并没有汉族这一称法。而“汉人”一词只是汉朝时出现过,其后都是魏人、隋人、唐人和宋人。女真人建国,入主中原,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自称是汉人。这或许和金国治下90%以上都是汉人有关。
而金国上下称呼金国为中国,宋民为宋人,北兵自认为蒙古。
历史上,金国最后一位皇帝金哀宗完颜守绪即位后,面对蒙古大军的进攻,就曾说过“北兵所以常取全胜者,恃北方之马力,就中国之技巧耳。我实难与之敌,至于宋人,何足道哉”。
金哀宗在这里自称“中国”,对南宋嗤之以鼻,乃是因为金国上下习惯称自己为“中国”,为“汉人”。
“老四、老六,你们不要着急,先坐下,咱们慢慢说!”
儒士林文忠摆摆手,示意吴石和赵夔坐下。
“大哥,在座的兄弟都不怕死,咱们和鞑靼有不共戴天之仇,谁不想和他们拼命。不过,拜答尔是鞑靼王公贵族,守卫一定十分严密。咱们这几十号兄弟就是一起上,恐怕也不济事吧。”
林文忠思虑着说道。
兴中会,顾名思义,振兴或中兴中国。
兴中会的这些金国“遗民”,自小研习中华文化,饱读诗书,华夷之辨、春秋大义等等,对他们来说,自称“中国之民”习以为常。什么“舍生取义”、“道之所在”、“忠孝节义”,以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熟谙于心
换句话说,只要能中兴“中国”,挽狂澜于既倒,即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他们也当仁不让。
“老三,你在燕京城人头熟。能搞到火器吗?”
王洪期待的目光,转向了山东汉子张耀祖。
要想刺杀鞑靼重臣,没有火器,单凭刀枪棍棒,万难成事。
“大哥,震天雷应该没有问题。要是火炮的话,恐怕有些困难。那玩意太贵,咱们恐怕买不起!”
张耀祖迟疑着说了出来。
“有震天雷就足够了!”
王洪眼里放光。震天雷一番狂轰滥炸,奏效机会大,脱身也比较容易。
“大哥,恐怕有了震天雷。火铳这玩意,一定要人多了用,两军对垒,才能大肆杀伤。要是少了,怕是打不准!”
林文忠沉思着说了出来。
“老三,那就多弄点震天雷,越快越好!拜答尔那些人,可是马上就要到了!”
王洪点点头,叮嘱起张耀祖来。
“大哥,你放心,我马上就去办,绝对不会耽搁正事!”
张耀祖正色说道,信誓旦旦。他站起身来,向众人告辞,打开房门离开。
“大哥,还是三哥厉害,能弄到这些火器。这可是帮了大忙!”
吴石关上房门,满脸的兴奋。
“南人就是凭着这些火器占了西夏,也占了我大金国的陕西。”
王洪幽幽说道,似乎很是感慨。
“大哥,南人能击退蒙军,连夺西夏和陕西之地,恐怕不单单凭借火器。那个自比秦皇汉武的宋皇赵竑,很不简单啊!”
林文忠也和王洪一样,表情丰富。
“二哥,此话怎讲?”
老六赵夔,这时也起了兴趣。
众人的注意力,不知不觉被转移。
“创办讲武堂,兴办教育,推行新政,编练新军,踢开士大夫,制造火器等等。这一件件事情,宋人哪一个皇帝曾经做到过?孱弱的南人在他治下,忽然变得血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以至于能击败鞑靼大军,让速不台和阔端丧命,连占了整个西北。”
林文忠摇摇头,目光迷惘。
“此人天纵奇才,或许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帮南人度过难关。我堂堂中国,怎么没有这样的好运啊?”
林文忠的话,让屋中众人一时都是无语。
“听说南人水师纵横南洋印度洋,都到了什么非洲一带。听说那些原住民黝黑黝黑的,天气热,男女都不穿衣服。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琇書蛧
王洪有些出神,似乎想起了报纸上的事情。
相比于宋人南上北下,攻城略地,海外拓殖,大金国局促于河南一地,暮气沉沉,苟延残喘。
大金国,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吗?
“宋金世仇,不共戴天。南人报纸上大肆宣扬恢复失地,不知道是不是要对我大金国用兵?南人有了这位宋皇,对我中国来说,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片刻,赵夔才低声说了出来。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诗如其人,宋皇此人,雄才伟略,一飞冲天,恐怕不是我中国之福。宋人兵锋正盛,国力强盛,数十万锐士,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挥兵北上了。到时候不管是我大金国,还是两河,恐怕都是宋人的治下了。”
王洪的声音,不知不觉低沉了许多。
“大哥,二哥,那这刺杀拜答尔的事情,咱们还干不干?”
许久没有开口的马振,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宋人若是北伐,“兴中会”刺杀拜答尔,岂不是为宋人做了嫁衣?
那么这刺杀,还有必要吗?
“当然要做!”
王洪抬起头来,不满地瞪了一眼马振,目光转向了吴石。
“老四,你用过火器,还是你带人动手。老六和老五做后援。这一次,咱们一定要惊世骇俗,报仇雪恨,震慑一下鞑靼!”
大丈夫快意恩仇,鞑靼是大金国不共戴天的仇敌,王洪当然不想假手于人。
“大哥放心,交给我就是!”
吴石点点头,郑重其事应道。
“大哥,刚才当着兄弟们,我一直没有问。镇海和拜答尔要来的消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确凿无误吗?”
众兄弟离开,屋里只剩下了林文忠和王洪二人,一个智囊,一个主帅。
“老二,此事千真万确。至于对方是谁,大哥不方便透露。还望你体谅大哥,不要放在心上。”
王洪一本正经,低声说道。
林文忠和他一起出生入死,他自然是信得过。不过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不能不谨慎。
“大哥,我懂。”
林文忠点点头,也是压低了声音。
“大哥,你觉不觉得老三有些可疑?”
“老二,你什么意思?老三是咱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可不能瞎猜!”
王洪紧张地叮嘱起林文忠来。
“大哥,这个我自然知道。我只是觉得,老三一个山东的流民,无权无势,他怎么这么能干?那么多咱们在燕京城干不成的事情,他就轻易干成了?”
“要不说老三能干!”
王洪摇摇头,阻止了林文忠的怀疑。
“老二,没有确实证据,不要胡乱猜测。要不然,咱们可就自己先乱起来了。”
“大哥放心,我绝不会乱说!”
林文忠点点头,郑重其事说道。
张耀祖出了门,去了东街仙露坊,左拐右拐,兜了几个圈子,确保无人跟踪,这才进了一条小巷,在一户门前停下,敲门进去。
张耀祖上了二楼,窗边凝望的宋时任转过头来,轻轻关上了窗户。
刚才他看得清楚,张耀祖小心谨慎,后面并没有人跟踪。
“主事,我有要事!”
张耀祖轻声禀奏,宋时任听完,轻轻点了点头。
“火器没有问题,尽管给他们就是。至于刺杀,既然兴中会的人要动手,就让他们打头阵,我们在后面查缺补漏。万一他们不行,我们再接手!镇海和拜答尔,我们杀定了!”
宋时任目光冷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正在愁人手不足,兴中会的人正好可以利用,一击得手,杀了蒙古国的重臣。
“主事,既然我大宋王师就要北伐,那么这刺杀,是不是能免则免。拜答尔是鞑靼重臣,护卫肯定森严,万一功败垂成,恐怕……”
张耀祖迟疑着说道,碰到宋时任阴冷的目光,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面。
“军令如山,你想抗命吗?我们的命是命,那些北伐将士的命,难道不是命吗?”
宋时任心如铁石,不为所动。
“保州的兄弟杀了张柔,太原的兄弟炸了太原的辎重库房,难道我们燕京的潜伏人员,就什么也不做吗?”
北伐即至,先刺杀对方的大员,让燕京城乱起来,为北伐提供便利。
至于能不能得手,那就只能是事在人为了。
“主事,我若是遭遇不测,我的家人,就拜托了!”
张耀祖郑重其事,肃拜一礼。
“13号,你不必担心这些。身为潜伏人员,你我的命运已经注定。至于后事,有大宋天子和国舅,你我都无需担心。”
宋时任和张耀祖目光相对,都是一笑,二人的手掌,紧紧握在了一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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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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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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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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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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