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街是三河人的叫法,它在城西与城北的交界处,因为附近都是废弃还未修缮的院子而得名。
然后,三人马不停蹄的向废街而去。行至半路,高瞻好端端的凭空摔了一跤,陈老九还打趣他今天犯煞不该出门的。
谁又能想到,一语成谶呢!
一片雪花落在孟长辉脸上,冰冷的触觉让他从恍惚中回过神,黑漆棺材里的人并没有消失,依然满脸微笑的看着他。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天地苍茫,雪花飞扬,周围所有的屋舍与人都淡化,唯一能看清楚的便是那熟悉、苍白、失而复得的人……
“唔唔唔唔!”
被堵着嘴巴的老道一从地洞里被拉出来,就看到黑漆棺材里的田园园,顿时暴跳如雷,
他用舌头死命地把堵在嘴里的破布往外抵,肮脏的口水顺着嘴角的缝隙往外流,“噗”地一下便把破布吐了出来。琇書蛧
“孟长辉!!!你不是说她死了吗?!!”
此时的老道目露癫狂,她还活着!!活着!!不,她不能活!她不是死了吗?只有她死了才能守住银矿!!殳族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孟长辉压根没听到他绝望地咆哮,满心满眼只剩下那死而复生的女人。
田园园冲他挥挥手:“你,你,胳膊,咋啦?”孟长辉的左臂一动不动,一看就有问题。见他还是傻乎乎地看着自己,想爬出棺材,奈何体力不济,只好虚弱的趴在棺材上。
江福子对抬棺材的士兵摆摆手,棺材慢慢落地,田园园抬了一眼还沉浸在震惊中的孟长辉,随后眼神落到绑得像是只虫子的老道,在路上江福子已经将下毒的始末告诉了她。
“是你,下的毒?”
她曾经在城中见过他,当时还以为是眼花。
老道坐直身体,阴厉地看着她,“你不是死了吗?”
田园园摸了摸不适的嗓子,一说话好像有刀在割她的肉,缓慢地一字一顿道:“上,天,庇,佑。”
说是上天庇佑,其实多半还是因为田婆子送给她的仙丹。
“桀桀,上天庇佑?”老道最恨的就是上天,若是上天有庇佑,殳族百年大计焉能不成!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此人必除!
田园园感受他的愤怒和恨意,要不是四肢被绑住,这老道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不过,她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让他这般欲杀之而后快!
木水生见到江福子来,像是终于见到了亲人一样快步走过去,临去前还不忘吩咐士兵:“把他押下去!好生看管,千万别让他死!”
“是!”士兵们应下,随后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胳膊拖着往院外走去。
孟长辉也终于从震惊里回过神,快步走到棺材前,单膝跪在地向棺材里的女人伸出手。
田园园淡然地望着他亮如星子的眼眸,看到了他不言而喻的喜悦之情。任由他粗长粗糙的手掌落在脸上,她轻轻一笑,冲他眨眨眼睛,孟长辉手忽然颤抖起来,手下的皮肤与前日苍白冰冷的皮肤不同,是微凉的,小指碰到的耳垂是温热的。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像是在爱抚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昨日种种,犹如隔世。
看着两人深情地对望,单身狗木水生不由地撇了撇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周围的士兵,喊道:“收工收工!该回去了!”随后,大步向外走去。
在士兵拖着老道快经过棺材时,田园园歪着头看他,笑道:“对了,我快死的时候其实吃了一个药丸。据送我药的婆婆说,这颗药丸是一个老道给她,说是感谢她的赠饼之恩,说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可以解世间万物之毒……”话未完,便看到他颓然地闭上眼,一脸的绝望。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田园园轻笑一声,果然他就是田婆子嘴里的老道。
孟长辉看到宋百年向他投来目光,以及身后被拦下的高瞻等人,他单手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扶到棺材边,轻声道:“你先坐,我去去就来。”
“嗯。”田园园小心的坐下。
老道想到两年前,他从朝廷的围追堵截中逃出生天,之后殳族伏法。噩梦开始到处寻找他,在与噩梦排名第一的杀手对战后身受重伤,最后侥幸逃脱,一路西下。
还记得那日,天降大雨,雨紧风也紧。他来到一处破庙避雨,颠沛流离许久,一身破衣烂衫像是街上随处可见的乞丐。当时庙里已经有不少避雨的旅人,他一进去便选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不过因着重伤未愈又淋了雨,到了午夜他发起高热,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给他喂药。待烧退后,发现救助他的是个老妪,观之面相也是个苦命人。
翌日雨霁云收,那老妪在临走前还给了他一块炊饼,许是看她太苦,许是感念她的善心,便动了恻隐之心赠送了三丸殳族解毒秘药。
没想到当年的恻隐之心,在阴差阳错下又救了田园园,最想杀死她的人竟然救了她三次,当真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果然是上天庇佑!老道睁开眼睛,阴鸷的眼睛红地像沁了血!
可狼之所以为狼,是因为它有能撕裂血肉的尖牙利嘴!
就在经过到田园园身边时,绑在老道胳肢上的绳子突然崩裂,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他一掌拍向坐在棺材上的田园园……
当孟长辉听到绳子断裂的声音,回头看去时,一袭白影像是一道闪电从他身旁掠过……
“哥!!!!”高远凄厉地叫声划破天际!
那日大雪簌簌而落,洁白如垢像是高瞻翻飞的衣袂,殷红的血从他唇角大口大口涌了出来……
“呼呼呼……”田园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大脑在一瞬间当机,直到高瞻高大的身体栽到她的身上,空白的大脑才回过神,滚烫的鲜血渐渐浸透她的衣襟,“高,高瞻,高瞻!高瞻!!!”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力竭呼唤着怀中之人!
他刚刚挡在她的身前……
高瞻虚弱的环住她着腰身,头枕着她单薄的肩膀,大口大口的血从嘴中喷出,顺着田园园的肩膀流下。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碰触着心爱之人。
“咳咳……”一股夹杂着碎肉的血从高瞻嘴里喷出,他虚弱地看向远处的弟弟,无意识地呢喃着:“园园,园园……”“我,我在,看,看大夫……”田园园紧紧地抱着他,颤抖着回应。他轻轻地摇摇头,他是大夫,清楚地知道刚才那一掌已经伤到了内脏,胸骨已断,他要死了。
高远连滚带爬地来到他们身边,跪在哥哥的面前,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哥哥!你流血了!我们去找欧阳先生!!”高瞻摇摇头,又呛出了一口血,“不了,让我在最后好好看看你们……”“别,死,求求,你别死!!”田园园的眼泪汹涌而出。
陈老九也走了过来,颓然地跪坐在二人旁边,脸上木愣愣地。
“哥哥!哥哥!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爹死了!娘死了!你也死了!我什么也没了!哥啊哥!”高远悲痛欲绝,失声痛哭!
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真是闻着悲观者泣,连木水生也湿了眼眶,孟长辉也走了过来,想从田园园手中接过高瞻,可她却脸色煞白的摇摇头,紧紧抱着怀中渐渐脱力的男人。
而那老道在拼尽最后的力气打出一掌后,口中喷出一蓬紫黑色的血,随后重重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眼神阴毒的望着田园园,真是上天庇佑,这样也没死啊……不甘心,好不甘心…
木水生见那老道有进气没出气,连忙指挥士兵们把他抬走去救治。
田园园知道高瞻爱着自己,可是却怎么想不到他会不顾一切来救她……“你,不该救我,小远,怎么办?”
“…咳咳,我知道,可是我的身体不听我的使唤……”
“你,跑的,真快啊…你跑慢点,就不会死了……”
她,田园园,何德何能让高瞻舍命相救!田园园心如刀割,恨不得以身代之!原本该死的是她!
高瞻轻轻摇摇头,咽下口中的血,温和地笑了笑却未说话。
因为跑慢点,你就死了啊……
死亡将至,“呼呼……”他重重喘着粗气,胸骨碎裂的痛哭已经渐渐感受不到,冰冷从手指尖慢慢向上蔓延,身体轻地像要化作一阵风归去,原来这就是死亡。
高远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陈老九伸手将他搂住。
高瞻喷出一口血沫,眼前开始模糊起来,“咳咳,园园……小远就交给你了,我不……”“不行!他,是你弟弟,你不管他,谁管,他!!”田园园摇摇头拒绝,嘴角溢出些许血色。
“园园,别闹。我只能……咳咳咳……托付给你……”他好累,好想睡觉……
“啊啊啊!哥哥!!不要!你不要离开我!”
高远从陈老九起身,疯一般地把高瞻从田园园怀里抢进自己怀中,因为他粗暴的动作,高瞻又喷出一口血沫,脸色苍白如同地上的雪。
“小远,对不起……不能看你娶妻…生子…”他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脸,“哥,哥,先去尽孝了……”手无力地往下滑。
高远抓住哥哥的手,哭声悲痛,像是失去父母的幼兽:“哥!!你答应过爹娘要把我养大!你不要离开我!我一个人害怕!!”“……对不起……”他抬起头,眼睛上蒙了一层阴翳,轻声呢喃:“对不…”话未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带着深深地遗憾离开了人世。
高瞻死了,死在大雪纷飞的寒冬,就像他的父母一般……
“哥!!”
田园园耳朵中一阵轰鸣,便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随即也失去了知觉。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高瞻死了。他不是死亡,而是走出了时间,再次落入时间的长河重新轮回。
自从那天之后,大雪连连下了三日。在高瞻死后的第二日,陈老九把他生前研制的解药送到了城守府,在王三回等人的实验下,确认药效比欧阳益制作的解药更加对症,于是木水生找了借口将欧阳益革了职,待十五过后送回老家。
钱满仓知道田园园没死,非常大方的借给木水生三千两银子,城中其他大户见此也纷纷慷慨解囊,共度时艰,不到两日便筹集到一万两银子,木水生立即派江福子带人到附近城池采买药材。
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时,三巷却笼罩在巨大的悲伤中。
高远抱着腿倚在墙角,双眼红肿不堪,麻木无神地看着牌位前跳跃的烛火。
牌位后是一口黑漆棺材,几片纸钱被风卷起,在灵堂中飘飘晃晃,随后被火盆中窜出的火舌卷走,一大把纸钱又被人塞了进去,于是火焰熊熊,冒出的灰白色的烟灰带着点点红色的火星。
陈老九又添了一把,橘色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眼睛也是一样红肿。门口一黑,他抬头看去,是孟长辉。
他一身黑色的戎装,剑眉星目,高大威武像是一根锐利的长枪!
“老田呢?”陈老九从灵桌上抽出三根香,递给他。
“还未醒。”
自从那一日,她悲痛过度昏倒之后,已经过了两日,却还未苏醒。待王三回把过脉后,方知她余毒未清,又因伤心过度已经伤极肺腑,声带撕裂,暂时不能言语,而身体更是元气大伤,需得几年将养。
芃芃还在木水生府中寄养,暂时由小红看顾。
他给香点着后,拜了三拜,随后将香插进香炉中。
陈老九忽地叹了一口气:“唉,那天那种情形,你莫要怪罪于她。”
孟长辉知道他说的是那日情形,可高瞻为田园园挡了致命一掌,他只有感激他的所作所为,没有半分怨气
他轻声道:“不必担心。”随后,走到高远跟前蹲下身子,目光与他平视,“你日后跟随我吧!”
闻言,高远迷迷瞪瞪地抬起头看着他,轻轻地摇摇头,呢喃出声:“我要守着回春堂,守着哥哥,哪里也不去。”
站在旁边的陈老九鼻头一酸,揉了揉眼眶将泪逼下去。谁曾想前两日还好好的人,今日已是天人永隔,田园园能死而复生,可高瞻却真的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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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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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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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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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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