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肉干放进枯骨里,死去多年的人,在这一刻终于得以完整,最后高瞻和陈老九将土重新填回。
尘归尘土归土,生于天地也归于天地!
当填完最后一铁锹土,陈老九狠狠地伸了一个懒腰,说道:“我还以为土冻得瓷实,挖不动呢!可累死老子了!”
“上次孟长辉挖了半个时辰就挖出一个小坑,这次倒是挺顺利的!”田园园道。她张嘴孟长辉闭嘴孟长辉,其他几人也习惯她的无礼了!
高瞻扛起铁锹,闻言轻声道:“想必他知道我们在帮他。”
上次田园园让孟长辉把他挖出来,是为了鞭尸来着。她看了看松软的土地,笑道:“没看出来。人已经死了许久,还能知道好赖,当真是泉下有知。”
陈老九打了一个激灵:“死者为大,不能妄议。赶紧走吧,你不是要做饭给我吃吗?还不快去!”
田园园扬起受伤的右手,笑的一脸狡黠:“你有没有人性啊,我可是重伤号!”
“哼!不是还有三根手指能动嘛!快去,老子饿的前胸贴后背!”陈老九连声催促起来。
“你难道不知什么叫怜香惜玉吗?”ωωω.χΙυΜЬ.Cǒm
陈老九提起铁锹,冷笑道:“自是知道。不过你可配不上怜香惜玉这四个字!”
“啊呀,真是交友不慎!”
“此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眼看两人又斗起了嘴,高瞻笑着打起圆场:“今年秋天我酿了不少屠苏酒,今日就到我家吃饭品酒可好?”
“当然好!”田园园和陈老九异口同声答应。
于是大家愉快地决定去高瞻家蹭饭,三人放下铁锹,洗手除尘收拾妥当后,一打开门便与送饭而来的宋百年大眼瞪小眼。
然后,宋百年也被拉去隔壁了!
晚饭是高瞻主厨,宋百年打下手,田园园热心指导,高远看孩子,陈老九喝茶,几个人全部塞在不大的厨房里,一边等着吃饭,一边侃大山。
几人等吃过不算可口的晚饭,喝了两坛高瞻酿的屠苏酒后,几人醉醺醺的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当晚在田园园睡着后,玉楼再次入梦而来,也是最后一次。
云雾缭绕的梦中,田园园顺着山路上的羊肠小道缓步而下,山道两侧开着金银花,绵延不绝,漫山遍野。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恍惚间出现一个雌雄难辨的白衣美人。长发如瀑,面若桃花,美目流转间潋滟如波,风华绝代,艳丽不可方物。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冥冥中传来一个飘渺清越的声音:多谢夫人……助我肉身完全…业障已除…此间之事已了…
田园园迷迷瞪瞪望着那白衣美人,忽然想起他是谁了。
“你是玉楼?“她的声音又轻又虚,好像是另外一人在说话。
是也不是……夫人大善……阙非铭感五内……此生无以为报…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好似随时要消散一般。
田园园急道:“能报能报!不说我怎么历经千辛万苦排除万难找到你的舌头!就说前些天你伤了我的手指,很是严重,疼的我寝食难安!这总得给些赔偿吧!我是个俗人,金银财宝什么的最好啦!”说完她举起手让他看,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然而因为是在梦中她的手竟然完好无损,然后她迅速把手背在身后,欲盖弥彰。
……此事是阙非之错……我生有一物……不曾示人……为表感激……赠予夫人……城西五巷六号…东南角……地砖之下……有阙非的遗物……
“城西五巷六号东南角的地砖,好好,我记得了!”田园园又在心里默背了一遍,然后又问:“你,你是宋连云杀的吗?你是不是宋连云的相好?”
往事不堪回首……阙非已经放下……多谢夫人相助……他的声音越来越虚无,最后长长的叹息一声,无奈而悲凉。
“等等等,你先别走,我再问你个事?”
夫人请说……我已经快散了……
田园园不解:“你怎么那么虚啊?”当时柳如玉中气十足不说,还能白日入梦,而他每次入梦则在大半夜。
………阙非死后魂灵被骨针所伤……魂魄不全……
“……那你还能投胎吗?”
我生前多身不由己……便不再期望来生……夫人还有何事………
“你长得那么好看,没有下辈子太可怜了!”田园园惋惜道。
阙非此生被容貌所累……一切因果皆由容貌所起……你之慕我之祸……不愿有来生……
他的声音越发虚无,前方的人影也渐渐模糊起来。
田园园怕他真消失了,连忙问道:“你是三河城的旧人,可知眼下困局怎解?”
阙非混沌……不知你所言何事……
一个哪也去不了的死尸和肾虚的魂魄,怎会知道阳间的事呢!田园园换了一个说法:“你知道三河城入城的水道,有没有同时流经的地方?”
有……一口井………
“哪口井?在哪……”
……在……在城………然后,便没了后音。
田园园等了一会还没有声音,急声问道:“城东城西还是城南城北………”
忽然,前方的白衣美人遥遥向她行了一礼,渐渐散了身形,眨眼间消失了。
宁阙非真的走了。
“唉!都怪我废话太多……”田园园背着手叹道,转身向山路走去。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远处传来飘渺清越歌声,田园园驻足望向云雾深处,嘀咕了一句:“还有精神唱歌,怎么,却不告诉我那井在何处……”然而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一个人此生过的有多苦,才不愿寄望来生……
待田园园幽幽转醒,天已经大亮,脸上冰冷一片。她抬手摸了摸,湿漉漉的,眼睛又肿又痛,也不知哭了多久。
“城西五巷六号东南角的地砖…城西五巷六号东南角的地砖……”她在心里默背几遍,直到背的滚瓜烂熟才停下来。
吃过早饭,田园园想让宋百年陪她去一趟城西。但转念一想,万一地砖下是数不清的金银财宝,这狗腿子肯定会向孟长辉告密,到时候煮熟的鸭子飞了,岂不是重蹈覆辙!
她田园园可不能在跌倒的地方,再跌倒一次,不仅不能让他知道,还得瞒着他!
高瞻和陈老九每天也是忙的脚不沾地,自然是指望不上,至于高远胆小如鼠在家看孩子就行了!
于是,她把芃芃塞给了高远。
“园园姐你干什么去?”高远抱着孩子追出来问道,他眼神流露着清澈见底的愚蠢。
田园园回眸一笑,笑的信心满满:“等我回来,以后就跟你园园姐吃香喝辣的,躺平过这一辈子!”
“什么?!“不等高远说话,她就大步的出门去了。随后回家先换上男装,再到厨房拿了把菜刀防身,临出门又找了把小铲子塞到裤腰上,最后孤身一人出发去了城西。
金银财宝,我来也!
一路上畅通无阻。城西是三河城毁坏最严重的城区,如今许多地方还待修葺。最边上的房屋和街道已经修缮完毕,然而越往里走,便能看到残屋破院、瓦砾废墟,在残垣断壁间能看到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想来无人问津的废墟成了他们的庇护所。然而刚转过一处断墙,就看到宋百年带着一队士兵向这边走来,她吓了一跳,赶紧躲进旁边的废屋中。
现在全城正在追查可疑之人,城西人少废墟多,确实是一个隐匿的好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搜查过,宋百年并未带人进屋,田园园好运气的躲过一劫。等他们一走远,立刻从藏身之地离开,头也不回的往他们来的地方跑去。
可刚高兴没几分钟,又迎面碰到江福子和陈老九,他们正带着一队士兵从一处废弃的院子里出来。
这面对面的,想跑都不跑掉!“………”流年不利,出门没看黄历!田园园深感无语。
眼见跑不掉了,田园园咧着嘴傻笑,心里盘算着怎么糊弄过去!
还好有猪队友,陈老九看了她这身打扮,挑了挑眉笑道:“你不会来找我的吧!”
田园园灵机一动,笑道:“可不就是来找你的,我有一个重大发现特此过来告诉你的!”
江福子正色问道:“什么重大发现,可否也能告诉我?”
田园园说道:“就是三河城中有一口井,它连通着三条河,凶手肯定是通过这口井下毒的!”
陈老九眉头一皱:“说起此事,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老人们说过,在三河城有口极为特殊的井,与它们只走一路的井不同,这口井下三条河会同时经过。不过,我只听说有这么一口井却不知道在何处!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此事唯有以前的三河人才知道!”
这是昨天你挖的那具尸体晚上托梦告诉我的!田园园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听一个老头说的!不知道真假,所以过来问问你!”
陈老九见她眼神游移,便知她在说谎。于是开口替她遮掩:“是不是那个那个老头!”
“啊对对对,就是他。”
……两人默契一笑,可算遮掩过去了。(自以为是的遮掩过去,)
江福子装作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低声道:“井水是否有毒还未查清,暂且尚无定论。”
“那城中所有的水井都没毒吗?”其实她想说这都多少天了,啥也没查出来,你们干啥吃的!
江福子回道:“此事还在调查中。”转头对身边的士兵吩咐道:“此时还在封城,不宜出门。你送她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田园园连忙拒绝,她一会儿可要去寻宝,身边跟着一个陌生人怎么能行,“要不然让陈老九送我回去吧!”
田园园以为陈老九会义不容辞的答应,谁知这家伙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还有事,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吧!”
“………”你可真是个老六!田园园心里腹诽。
江福子看了一眼陈老九,无奈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然后带着士兵离开,陈老九在离开时还给她摆了摆手。
田园园回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待他们走后又一头扎进废墟里。
城西五巷在城区的最深处,一眼望去几乎没有一个完好的建筑,好在三河城的建筑规划都差不多,很快就找到了五巷。
一路走来,除了她自己是个活的,其他连个连个喘气的都没见到。
眼前的巷子残破不堪,断墙残垣比比皆是。然而地上的积雪雪白平整,连一个属于人或是动物的脚印也无一个,可见人迹罕至,荒凉无比。
田园园望着深幽寂静的巷子,下意识地摸了一把怀里的菜刀。俗话说功夫再高,也怕菜刀,给自己打了一针毒鸡血后,她心里顿时有了底气,昂首阔步地向巷子走去。
她单薄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巷内,天空低垂,阴云密布,温度渐渐又低了。
数着一座一座残破的院子,“一号、二号、三号………六号。”最后她停在巷尾,面前是一座废弃已久的院落。
残破不堪的院子大门已经不知所踪,破旧腐败的门框上还有火烧后的痕迹,门头的瓦砾间长着几棵东倒西歪的小树,脚下的台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她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和眼前的破院子,左顾右盼,四野无人!很好,为了她的金银财宝!为了以后能躺平!死人死鬼都见过了,还怕这个小场面!
田园园深吸一口气,踏上第一台阶,“卧槽!”下一秒,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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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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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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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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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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