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下雨,一行人也不冒雨赶路,往往会找地方避雨,等不碍事了再前行。
我知道,这大约是为了照顾我和兄长。
因为和吕均闲聊时,我听他说过,太上皇之所以总能出人意料地出现,乃全靠兵贵神速四字。从前,无论是去哪里,他喜欢带着小队人马微服出行,路上一切从简,无论风雨照样赶路,他们早就习惯了。
“娘子。”吕均笑了笑,“有你在时,上皇总是反常些。”
我不答话,看着他,道:“有件事,我想问你。”
“何事?”
“那日我在广寿寺里看到的人是你。”我说,“出钱重建广寿寺和我母亲那观音堂的人,也是你,对么?”
吕均讪讪。
“娘子都知道了,还问小人做什么。”他说。
“自是要问。”我说,“这几年来,你照顾了我们兄妹不少。我不喜欢不明不白一知半解,你都与我说一说。”
吕均干笑一声。
“我做的事,都是上皇吩咐的。做的也就那两三件,娘子不是都知道了?”
他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我知道威逼利诱也没有,于是决定换个办法。
“那便说说你。”我说,“我记得当年,先帝将齐王府的近侍都遣散了,不许他带去齐国。那时,你应当也遣散之列?”
说到自己,吕均便有了兴致。
“娘子说得不错,当年先帝对殿下可谓防备甚重。殿下去齐国,除了他自己,其他都是先帝的人。”他说,“不过也并非没有对策。其他弟兄都尾随殿下去了齐国,在临淄城中待着,暗中保护殿下。我则在京中留下,在新丰楼里当个伙计,为殿下打探消息。”
听到新丰楼三个字,我愣了愣。
大约看出我的惊讶,吕均笑了笑,道:“娘子也知道那时殿下的处境,从前跟他有些来往的官宦显贵,都已然避之不及,又怎敢收留他的人。倒是那新丰楼掌柜,从前遇到过麻烦,受了殿下的恩惠才支撑过来。殿下离开之后,他就收留了我。那等去处,反倒是个能打探消息的好地方。殿下临走前,吩咐我将听到的消息整理,寄到临淄城的弟兄手上,再由他们送到殿下手上。”
我朝太上皇那边看一眼。
——我会回来,你信么?
他当年离京之前对我说的话,又浮起在心头。
“新丰楼食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每日的闲话车载斗量也不为过。”我说,“你要把听到的所有东西都告诉他,也不知要多大的信封。”
吕均忙道:“却也不必如此。殿下想知道的消息只有三样,一是诸皇子动向,而是朝廷动向,三是……”
话没说完,他忽而顿了顿,瞥我一眼:“三是别的。”
“别的是什么?”
“别的就是别的。”吕均挠挠头,“但凡我觉得要紧的,便也写进去。”
我不纠缠这个,因为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三样之中,诸皇子动向位列第一。
杜行楷和齐王的事,是跟太子被废连在一起的。先帝借题发挥整治一番之后,太子这事也随着齐王离京而过去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争位。
几个皇子都非嫡非长,且在朝廷之中各有山头,此时,立谁为太子就成了朝中争斗的首要之事。
景璘虽然是先帝最喜欢的皇子,奈何景璘的势力最弱,在他成气候之前,先帝按兵不动,迟迟不立太子。
朝中争斗激烈的时候,连父亲也很是为难。他曾感慨,说这般局面,在太子被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先帝废太子操之过急,究竟是意气用事了。
甚至我觉得,就算先帝没有北伐兵败,诸皇子之乱也会爆发。只是造化弄人,乱事竟随着先帝被俘而提前来到。
而那人,显然预料到了这一点。Χiυmъ.cοΜ
所以他说,他会回来。
那一天,后来果真来到,他也真的做到了。
“后来呢?”我沉默了好一会,继续问道,“先帝出事之时,你也在京中么?”
“那时京中情势愈发不好,人人自危,尤其……”他看我一眼,讪讪,“尤其是娘子家出事之后。朝野乱成一锅粥,京中日益不安定,眼见着要起是非,不少人都离京避祸去了。新丰楼也是一样,店主人打算回乡去,我本来也打算去临淄投奔殿下,可临行前,殿下突然到了京中。说来,那时殿下本想尽力将大公子和娘子救出来,可当时上官家着实是众矢之的,无法施展手脚。耿御史对殿下忠心耿耿,对殿下说,眼下之计,只能另辟蹊径,先让大公子和娘子保命。于是,殿下让我护送大公子去辽东暂且安顿,让耿清寻个由头,将娘子送入宫中出家。后面的事,娘子也都知道了。”
我看他一眼:“我知道什么?”
吕均愣了愣,道:“便是京中大乱时,殿下令人守在娘子藏身的山庄外,护着娘子……”
他的声音,随着我定定的目光,愈发变得小了。
好一会,他又挠挠头,干笑一声。
“上皇不曾将这事告诉娘子么?”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
当年逃出宫去的时候,京中已是大乱,可我们一路逃走,畅通无阻。躲到那处山庄之后,外头时常有贼兵流窜打家劫舍的消息传来,可我们却能一直安稳住着,不被打扰。
过去,我一直觉得,这是我时来运转。老天欠了我许多,终于做了一回人。
可没想到,并不是。
“娘子。”吕均有些慌,脸上的笑愈加虚,“我胡诌的,娘子切莫……”
“所以我当年就算不回宫,他也知道我在何处,是么?”我打断吕均的话,问道。
吕均瓮声瓮气地“嗯”一声。
我深吸一口气,再看向那边。
他仍跟我兄长说着话,大约是在谈着朝政之事,神色颇是认真。
说什么再也不会骗我。
敢情瞒着就不是骗了,也不知道他还藏着多少事我不知道。
我倏而站起身来,在吕均诧异的注目下,朝太上皇走去。
他很快发现了我,打住了话头。
我径直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我有话与你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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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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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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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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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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