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从前,我总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重获自由了,会去做什么。
无论哪一种,我做的第一件事,必是收拾细软离开宫中,能走多快走多快,再也不回来。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我发现,这心思其实并不是那样的急迫。
倒不是皇宫值得我留恋,而是我发现,自己当下并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兰音儿和一众女冠们见到我回来,即刻围了上前。
“玄真,你要走了?”兰音儿道。
“你怎知?”
“今日早晨,玄真刚离开不久,内侍省就来了人,一直等着玄真回来。”兰音儿道,“他们说,上头下了旨意,自今日起,玄真可离宫还俗去。”
我不多言,到待客的花厅离去,果然,两名太监正坐在里面。
见礼之后,他们随即向我宣了旨。
里头的措辞很是讲究,大致的意思是,上官家的案子,大理寺已经重审,虽还未有结论,但上官家的累世功绩以及对忠君爱民之心皆无可置疑,特赦免了一应眷属的罪过。
“恭喜娘子,贺喜娘子。”宣旨之后,他们笑眯眯地将圣旨交到我的手上。wWW.ΧìǔΜЬ.CǒΜ
我收下谢过,让兰音儿打赏。两名太监却连声推却,不肯收下。
“娘子折煞小的了。能为娘子这般贵人效劳,乃我等三生之幸,岂敢再受娘子的赏,还请娘子快快收回。”他们恭敬道。而后,又寒暄一番,行礼离去。
“这内侍省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客气了。”看着他们的背影,兰音儿好奇道,“从前玄真打赏,他们可是收得毫不含糊。”
我没答话,只将那圣旨细看。上面的内容,方才太监念过了,我直接将目光移到最后面。
那里盖的是太上皇的玉玺。
我知道,昨日,太上皇才下令重查上官家的案子。为了不让这事看上去太草率,总要给大理寺装模作样的时日。就像当年,我们全家也是在家里关了半个月才被抄家一样。
而这圣旨则已经表明了态度,上官家的平反是必然的。
“玄真高兴么?”兰音儿凑过来,道,“这个东西,玄真可是盼了许久了。”
我想起了那人的话。
——我说过,一切都要看时机,不宜早也不宜迟。让伯俊回来,是我早已计议之事,就算你不提,朕也会做。
“它可不是我盼来的。”我淡淡道,“不过是时机到了罢了。”
“时机?”兰音儿讶道,“什么时机?”
“我能用得上的时机。”
兰音儿一脸不解,我也不多言,微笑地拍拍她的肩头。
“我要还俗了。”我说,“你日后也不必叫我玄真了。还有,你当初是我带进玉清观里的,你若不打算再做道姑,也要离宫。你的弟弟妹妹应当很快就会到京城里,你可住到秦叔家里去,等着跟他们团聚。”
说到与亲人团聚,兰音儿的目光亮了起来。
“那……娘子呢?”她问道,“娘子要去何处?”
“暂且还不知道。”我说。
“我记得娘子跟我说过,你有兄长,还有弟弟妹妹。”兰音儿道,“娘子要去找他们么?”
想到他们,我只觉一言难尽。
这些年,我一直托秦叔找我的庶母和弟妹。可就算能耐如他,也始终打听不到他们的下落。没想到,他们竟是在洛阳老宅里。
不知不觉中,我又欠了他一笔人情。
“他们都已经找到了。”我说。
“找到了?”兰音儿喜道,“娘子也要将他们接过来团聚么?”
我抿了抿唇角。
“他们在洛阳。”我说,“我和我的弟妹们不熟悉。”
兰音儿看着我,神色奇怪。
她想了想,道:“我以前在家时,也跟我的弟妹不熟悉,总觉得他们又吵又任性,避之唯恐不及。可真遇到了事,我却又放不下他们。我父母留下的东西,都被族人分走了,我能留下的,只有他们了。打断骨头连着筋,所谓手足,或许就是这样?”
我看着她,不由苦笑。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那三个庶出弟妹,我在家时也总是不理他们,他们来找我玩,我就远远躲开。可真的到了落罪之后,我身陷囹圄,却会时常想起他们。想到他们会受苦,我的心里也会难过。
所以,我这两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们。
只是没想到,他们都在洛阳,在那个人的庇护之下……
——你要我跟你说什么。告诉你,我骗了你么?现在你知道我骗了你,难道你就不会恨我了么?
心思沉静了一些,再来想这话,我觉得愈加五味杂陈。
他说得对。
我宁可相信他是因别有所图而娶我,也不肯相信他是真的心里有我。
就算是到了现在,我知道了他为了做的许多事,也无法放下过去,像从前那样相信他。
今日说开了之后,我与他就此了结。
而我,既然目的已经答道,或许也该去做自己在乎的事。
“你说得对。”沉吟片刻之后,我看着兰音儿,微笑,“我是该到洛阳去,与他们团聚。”
“去洛阳?”兰音儿愣了愣,“娘子要离开京城么?可娘子要当太上皇后了。”
我正要说话,忽而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动静。
一名女冠走来禀报,说皇后来了。
这一回,明玉少有地光明正大来见我。
她没有任何托辞,进门之后,就摒退左右,让人把门关上。
“你兄长回来了?”摒退左右之后,她第一句就问道。
我看着她:“你派人跟踪我?”
“这也用得着派人跟踪么。”明玉道,“你兄长又不是无名之辈。今日,你家宅子的封条撤了,有人看到他出现在了门前。”
“是么。”我说。
明玉看着我:“他还好么?”
我说:“不差,就是比从前黑了些,消瘦了些。”
明玉似乎松了一口气,又道:“你见过他了?”
“见过了。”
明玉绞着手帕:“他接下来有何打算?”
“不知道,兴许会为太上皇做事。”我说。
明玉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
“你是说,将他接回来的,是太上皇?”
“正是。”
明玉蹙眉,又绞起手帕。
“不过,他要先去洛阳一趟。”我说,“我的庶母和弟妹都在祖宅里,他想去看看。”
明玉露出讶色,看着我。
“你呢?你也去么?”
“我也去。”
“那太上皇的采选怎么办?你不盯着?”
“采选?”我一怔。
“你还不知道么?”明玉道,“今晨,董裕那匹夫撺掇着一众大臣,说什么上皇既然要立后,为子嗣计,该将后宫一并充盈,要为上皇开采选。”
说罢,她冷笑:“你猜你那发小如何表示?他一口答应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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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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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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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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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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