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看去,景珑坐在席上,目光明亮。
太后看了看我,又好笑地看向景珑,道:“为何问起玄真?”
景珑神色从容,道:“臣少时,常与陛下及玄真姊姊陪伴玩耍。每至田猎盛事,亦跟随陛下和玄真姊姊。如今回京,再逢盛事,不免忆起少时情怀。”
景璘看着他,露出微笑。
“玄真。”他转向我,“既琅琊王有请,你随驾便是。”
我其实并不想去。
那里没有什么无双春景,只有腥风血雨。下意识地,我一点也不想看,只希望有多远躲多远。
可事已至此,众人都看着我,包括对面那人。
我只好神色如常地念了声“无量寿福”,端正行礼:“遵命。”
抬眼时,余光扫过对面。
他仍喝着茶,目光直直注视着我,并无避讳。
——
“阿珑是怎么回事?”
膳后,景璘将我召到跟前,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和他,莫不是有什么事?”
有时我觉得,景璘虽然时常没心没肺,但对于某些事,他十分敏锐。
譬如私情。
但凡在他眼前表露出苗头的,哪怕微乎其微,他也能捕捉得八九不离十。无论是当年咸宁公主喜欢过太子身边的侍卫,还是他母亲宫里的梳头宫女和一个小太监不清不楚,还是他身边的玩伴们看上了谁,他全都能一眼窥破。
至今为止,他没有发现的,只有一段灯下黑。那便是我和太上皇的过往。
我没有否认。
“也没什么。”我说,“他喜欢我。”
景璘追问:“而后呢?”
我用簪子拨了拨旁边油灯的灯芯,道:“我与你说过,我和兄长要脱罪,必是先要为父亲平反。”
“说过。”景璘道,“朕也说过,待除掉了太上皇,此事,朕会为你办到。”
我说:“假设当下太上皇倒了或死了,接下来,陛下打算如何为我办到?”
景璘神色轻松,道:“自是改年号,大赦天下。到那时候,朕第一个赦免的就是上官家。”
我说:“陛下赦免别人可以,但要赦免上官家,怕是会被董裕等人阻挠。”
景璘听着,很是不以为然。
“那时,天下都已经真正属于朕。”他说,“他们敢阻挠朕为你父亲平反?”
“为何不敢?”我反问,“当年,他们就是靠着诬陷上官家上位的,陛下为上官家平反,那不是要挖了他们的根基呢?陛下走了这一步,他们就会想,下一步是什么,进而极力从中作梗。到那时候,陛下只怕反而要忌惮朝中势力平衡,未敢轻举妄动。陛下虽是天子,可力量仍不足压制所有人。除非像太上皇那样,能够轻易以雷霆手段弹压四方,一言九鼎,无敢不服。”
景璘微微蹙起眉头,响雷选哪个,看着我:“你的意思?”
“无论太上皇如何败倒,陛下都要接着来一场清算。”我说,“就像那刚刚换了主人的房子,必定要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将旧物清除,将虫蛀鼠钻的地方都修补干净,新主人才能住得舒服。朝廷也是一样,太上皇到了,他麾下的势力也要清除一番,能留的留下,不能留的趁早处理干净。到那时候,为上官家平反便是水到渠成之事。而琅琊王就是能为陛下施行那雷霆手段之人。”xǐυmь.℃òm
景璘一向喜欢讨论这等后事,颔首:“自当如此。”说罢,却看着我,“故而你真要嫁给阿珑?”
“陛下要笼络他,而他喜欢我。这对陛下不是上好么?”我不答话,只问,“陛下觉得这计议如何?”
景璘沉吟,似乎在权衡。
“甚好。”过了一会,他说。而后,他的脸上又浮起好奇之色,“你这打算,竟是在我决心杀他之前就想好了么?”
“那是当然。”我淡淡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将太上皇斗倒的,不是么?”
“阿黛,”景璘微笑道,“你父亲说得对,你要是个男子就好了。”
我沉默片刻,道:“可若是那样,我也会跟我兄长一起流放千里,不能在这里帮你。”
“也是。”景璘笑意更深。
“骊山行宫那边,陛下都安排好了?”我喝一口茶,问道。
“安排好了。”说到这个,景璘的眼睛里光芒闪闪,“你等着看好了,朕会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下马去一命呜呼,从此了却所有人的心事。”
“哦?”这倒是让我好奇起来。
起初,我还以为景璘是要用死士硬拼,一度觉得他未必拼得过。毕竟太上皇能在腥风血雨中一路高歌猛进直到今日,身边的护卫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景璘神秘地一笑,不过,他在我面前藏不住任何秘密。
他从怀中拿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摆在我的面前。
我看去,只见这瓶子不足两节手指高,用蜡封着口,看不出什么名堂。
“这是大食传来的毒药。”景璘道,“据说,那边有一位番王也爱好田猎。一个大臣想除掉他,就将这药下在坐骑的草料里。这毒不会马上发作,须得三个时辰之后才能见效。于是那番王一早去田猎,半日之后,正当兴致高涨,他的坐骑突然发了狂。番王猝不及防,被狠狠颠下马背,摔断了脖子。”
我看着他,心里想着的,是那人骑在马上的身影。
他像纵横毬场时那样,驰骋而过,英姿迷人。
而后……
“你怎面色这般难看。”景璘看着我,“莫不是觉得此计不可行?”
“没有不可行。”我说着,声音有几分僵硬,“可行得很。”
夜里,我喝了些安神汤,
但我仍然睡得很是不好。
景璘一直想知道,我给上官家平反之后,要做什么。
托景璘和后宫那些财大气粗的嫔妃的福,我手上已经攒了许多的钱财,足够我下半辈子逍遥自在。我想,我甚至可以过一过明玉梦想中的那种日子。
至于我离开之后,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我并无所谓。
景璘会好好做他的皇帝,景珑会位极人臣。我的那点隐瞒或欺骗,与他们得到的东西相比,乃微乎其微。
这般光明壮丽的前景,已经近在眼前。
可我,却出奇的沉静,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欣喜,
——是么,朕拭目以待。
那声音一遍一遍在脑海响起。
我辗转反侧,不胜其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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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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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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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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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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