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珠的惨叫声划破苍空。
伽罗将一声惊呼提到了嗓子眼上,瞬间酒醒,冷汗湿透了衣衫,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主上……怎么会……不可能……”
月孛与霓裳也在此时赶到。月孛看清眼前情状,略略一怔。
霓裳呆立当场,须臾后才扑向共工潭,尖叫道:“主上!主上!”
月孛拉住她,道:“你冷静点!你慌什么!”她蹇裳入水,拨开草荇,潜进水底,双手捧起了头颅,又探向那一抹漂浮不定的赤红色发丝。
入手的那一刹,感觉很奇妙。
她仿佛抓住了全部,又仿佛什么都抓不住。
水央花在她的头顶盛放,开到极盛之时,颜色灼灼,犹如女子韶华正好的年纪。回忆里有无瑕的身影,冰神风骨,玉貌雪颜,轻抚着她的头顶,声音潺湲如泉水流淌,教诲道:“凡门第高,可畏不可恃也。立身行己,一事有失,得罪重於他人,死无以見先人於地下,此其可畏;懿行实才,人未之信,小有瑕疵,千夫指之,此其所以不可恃……”
她奶声奶气地接口道:“……故膏粱子弟,学宜加勤,行宜加勉……”
孩童年少无知的美好,转瞬化为水中浮沤泡影。
月孛捉紧了手指,猛然浮出水面,步步上岸。
伤魂鸟垂着头,不再道伤魂二字,只是发出长而缓慢的低鸣,尖细而凄苦。
娜珠从地上爬起,站直了,腿依旧微微发抖。
大约是在水中泡得时间久了,巫祝融的皮肤略有些松散涨白,脖颈的切割处十分完整,一丝血痕也无。
霓裳的手指探出去又收了回来,目光瑟瑟幽凝,低低道:“主上……”
月孛将那团红发翻转过来,上头竟连着一层完整的头皮。
娜珠轻吸了一口气,道:“那头发是……”
十巫之中,唯有巫祝一族生得一头火焰般的赤发。巫祝融早已满头花白,自然不会是他。伽罗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某个更可怕的可能,惊呼道:“少主?少主在哪里!”
娜珠等人齐齐一惊。霓裳道:“对!还有少主!主上……横遭不测,少主……倘若少主也出了什么意外……”
月孛缓缓拧起眉。巫祝融以男子之身得登巫咸大宝,一路上千难万险,手段雷厉风行,可谓血流成河。他杀光了除了自己弟弟之外的所有血亲,踏着每一个姊妹、姨母的尸骸,从巫祝氏的顶峰,君临整个十巫。
他大权在握数十年,六合之内,恣心所欲,却一度子息艰难。甚至有民人认定巫祝氏即将绝嗣,就是他屠戮同胞的报应。
直到他知天命后,得了一双儿女。
换而言之,巫祝融身后,巫祝氏仅剩下这对姊弟。
倘若巫祝炆再生出什么意外,便只有仍在儊月的巫祝炜了。但巫祝炜与威深望重的姊姊不同,不学无术,暴戾骄纵,虐害田里,难以服众——
月孛道:“国主崩逝,让我痛心疾首,恨不能手刃歹人,加刑菹醢,生啖其血肉。但是……”
娜珠隐隐猜到她会说什么,眼瞳略略一缩。
月孛沙哑道:“众所周知,巫咸之首并无常主。”
霓裳冷笑了一声,尖利而刺耳,道:“巫礼月孛,你把话说清楚,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是我们十巫中人意图不轨,谋害国主和少主?”
月孛道:“我不敢这么说。”
鸦静无声。
群峦叠翠,蛟螭结川,旁倚峻岩,穴通溟涨,花色与水色交映其间。潭水如龙是宅,若非眼前惨剧太过真切清晰,本该是一副丹青难描的如画江山。
谁也没有说话。月孛的语音仿佛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丢进浩瀚无垠的巫凡海,甚至惊不起一丝波澜。沉默是比海啸更可怕的灾难。她们俱身在海上,岌岌可危,一触即发。
霓裳吼道:“那你少阴阳怪气!就算此话不假,可是你别忘了,最有嫌疑的人就是你!出了这等大事,我不信琳瑯宫和琅玕宫没有反应!我这便回……”
月孛道:“你不能走。”
霓裳道:“笑话,你还想管我?”
她刚踏出一步,脚边猛然白光一现,泥土飞溅。
霓裳顿下步伐,望着插进地面的匕首,惊怒道:“巫真娜珠!”
娜珠道:“巫彭族长,多有冒犯,实在抱歉。但我认为巫礼族长说的有道理。我们四人在此,相互见证,绝不可轻举妄动。”
月孛道:“你看,连一个比你小十几岁的娃娃,都比你更懂事。”
霓裳道:“你……”
伽罗道:“巫彭族长,我也赞成巫礼族长所言。”她神情凝肃,再不见一丝昏沉,“巫礼族长,你可以放鸣碧烟么?”
巫咸三大宫之中,鸦孃为琳瑯宫主,巫姑枫为琅玕宫主,巫礼月孛为琢琱宫主。他们地位远迈寻常十巫,身携鸣碧烟,一旦升天,定是召集全体十巫的大事。
月孛颔首,取出一枚烟花信号点燃,一线绿烟直冲云霄,绽放出硕大的花束,在空中凝滞不散。
霓裳脸色变幻,道:“若是歹人尚未走远,尤在附近潜伏,这信号岂不是……”
月孛面容如利刃出鞘般清冽,眸中寒光闪动,道:“共工潭正在圣山脚下后方重镇。倘若非但国主遇害,连我们几人都被一锅端了,那可真的成了天大的笑话。”
伽罗盯着她手里捧的头颅,碰又碰不得,放又放不得,咬了咬唇,道:“月孛,你……你就准备这么拿着主上么?”
月孛眉头一皱,道:“不然呢?我放在地上,还是扔回水里头?”
霓裳气恼道:“你!”
伽罗连忙道:“呼噜哇,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拿着很好,你继续拿着罢……”
月孛顿了顿,慢腾腾道:“话说回来,你们二人先一步抵达共工潭……”
娜珠诧异道:“那又如何?”
伽罗心知她言下之意,焦急道:“慢着,巫礼族长!我敢以巫罗阖族的名义对巫神发誓,绝不是我与娜珠!我们一到这里,便发现了主上……”
霓裳尤带着几分怒意,道:“你发誓有什么用?你俩关系向来交好,谁知道是不是勾结到了一起!你们暗通款曲,密谋反叛,也不是不可能……”
娜珠道:“我向来尊重巫彭族长,但主上尸骨未寒,尚不能入土,已让人心碎不已。你若是再这么含血喷人,污蔑忠良,莫要怪我无情!”
霓裳毫不示弱,喊道:“好啊,你想作甚么!”
眼看她们剑拔弩张,伽罗连忙劝道:“娜珠,你冷静些。巫彭族长不是这个意思!你说是不是,巫礼族长?”
月孛道:“你放心,我不是怀疑你们二人。”
娜珠的脸色和缓了些。
月孛道:“我与霓裳晚一步到,大惊之下,难免生出错漏。我想问的是,你们二人抵达之时,可曾见到什么不同寻常的迹象?歹人行凶猖狂至此,摆明了要大告天下,说不准会留下一些线索。”
娜珠似在冥思苦想,道:“当时……”
伽罗呼吸微微一滞。
霓裳敏锐地发现了她一瞬间的僵硬,逼问道:“巫罗伽罗,你想到了什么?”
伽罗缓缓捏紧了指头,指甲深深嵌入骨肉,又缓缓松了些。她掌心向上,摊开,露出一朵雪白。ωωω.χΙυΜЬ.Cǒm
莹洁剔透,尚带着润泽的水意。
霓裳奇道:“这是什么?”
娜珠眯了一眯眼睛,道:“荼蘼通草花?”她见霓裳面露茫然,解释道,“巫彭族长有所不知,市井之中有奇巧者,用通脱木之花,制成丝绢一般的假花,戴在发间为饰,经久不凋不变色,可与真花媲美。但不知伽罗你……”
伽罗缓缓道:“这朵花,是我方才从共工潭里捞出来的。”
余人面色微变。
伽罗道:“今日宴上,我见过这朵花,就戴在一国使节的发间。”
娜珠颤声道:“伽罗,你可当真?”
回想起一些蛛丝马迹,伽罗痛心不已,只恨自己当时被那女子和颜悦色人畜无害的假象欺骗。
“非但如此。昨夜少主遇刺,她亦在当场!”
霓裳沉声道:“是谁?”
伽罗恨恨道:“是方棫正使,皇甫思凝!”
***
皇甫思凝等人跟随在巫即紫炁身后,急促前行。她们自会国馆出,微茫有小径可下,枝叶填集不可辨。鞋履踏上,是一片沙沙作响的碎裂之声。不知过了多久,巫即紫炁停下步伐,示意一处幽黑洞穴,道:“进去。”
里头黑暗无垠,仿佛吞没了一切光亮与声音。
顾杲咽了咽唾沫。
巫即紫炁微微一笑,道:“别怕。巫神的铠甲,麒麟的爪牙,皆藏身在此。祂们不会伤害你们。”
顾杲道:“谁,谁怕了!而且这世上只有一位尊主,乃是我煌煌月神……”
皇甫思凝望着眼前高山远树,问道:“这是什么地道?”
巫即紫炁道:“皇甫使令随我来,就知道了。”
皇甫思凝以余光扫了一眼另八位仆从,绿酒几不可察地向她摇了一摇头。
局面再差,也好过待在会国馆的尸山里头。皇甫思凝定了一定神,随巫即紫炁进入山洞,步步而下。
这个洞穴出奇广大,前头虽暗,却是柳暗花明,过了半盏茶功夫,岩壁变得十分明亮,可以清晰照见眼前一切。隐隐传来波涛声,在空阔的罅隙中来回传荡。
皇甫思凝轻轻敲击岩壁,道:“外头是……水?”
巫即紫炁道:“皇甫使令真是聪明。”
皇甫思凝收回手,指尖一片粘腻,宛如沾上了什么不该沾的东西。地道越来越深,水声沉闷地流淌着,她们仿佛即将走向这个国家的心脏,血液中奔涌着人间生死。
又是一处峰回路转,她们重新陷入黑暗。顾杲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道:“我,我能停下来,拿一下夜明珠么?”
巫即紫炁笑道:“顾使令不必拘束。”
顾杲松了口气,从腰间的蹀躞带掏出一枚珠子,又不慎将一块牌子跌落在地。她大惊失色,连夜明珠都顾不上了,连忙捡起牌子,放在手心里吹了又吹。
绿酒疑道:“那是什么?你当成了个宝贝。”
顾杲昂起下颔,道:“此乃钦赐丹书铁契。”
巫即紫炁眸光微微一烁,道:“这难道便是传说中儊月的免死金牌?顾使令,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顾杲道:“那是自然。”
她举起夜明珠照亮,将铁券递过去,巫即紫炁接过,好奇地翻看,念道:“长河有似带之期,泰华有如拳之日,惟我念功之旨,永将延祚子孙,使卿长袭宠荣,克保富贵。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承我信誓,往惟钦哉!宜付史馆,颁示天下。”她笑吟吟地,“这个东西真可怕。”
顾杲奇道:“为甚么?”
巫即紫炁道:“在老百姓看来,难道不恐怖么?所谓免死,除谋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话本里喜欢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可古往今来,有哪个王子为了庶民之命伏诛?哪怕是卫鞅之法,说得动听: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可是太子犯法,身为君嗣,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还不是毫发无损,倒是殃及了身边人。”
“换句话说,就是舍弃掉一批蚁民,随便你怎么折腾欺凌,这就是你的君主对最信赖的重臣赏赐。可怜他们生本瘠弱并羸黧,求全求食腰偻折,而今就连遭人鱼肉,都是合理合法……”
顾杲听得浑身不自在,道:“我,我才没有鱼肉百姓!”
巫即紫炁道:“这东西确实贵重无比,可救一族性命,也难怪顾使令十分自得。儊月的异姓王啊,在有些地方,真是说不出的相似……”
顾杲不解道:“巫即阁下认识平西王么?”
皇甫思凝拉住了顾杲,将她扯到自己身后,道:“我心中有一疑问,一直想咨询巫即阁下。”
巫即紫炁道:“皇甫使令请讲。”
皇甫思凝道:“巫即阁下,你为什么要背叛她?”
巫即紫炁缓缓眯起眼,道:“皇甫使令,你在说甚么?”
她的眸子似阴霾的苍穹,被晦暗云烟弥漫侵蚀。
皇甫思凝琥珀色的瞳凝睇着她,道:“我问,你为什么要背叛凤春山。”
巫即紫炁笑了。她不否认,柔声细语道:“要说背叛,也得效忠才行。她从来没有信任过我,我何必为她忠诚?”
皇甫思凝道:“你既然不忠于她,为甚么要一路帮助她潜入巫咸?”
巫即紫炁道:“因为她有想要的东西,我也有。我与她,不过是各取所需。”
皇甫思凝闭了一闭眼,道:“凤欢兜在哪里?”
巫即紫炁道:“别着急,我很快就送你们姊妹团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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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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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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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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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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