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思凝奇道:“绿酒,你怎么了?”
绿酒连忙摆首,道:“无事,无事。”
她思绪复杂,心乱如麻,不知是否该告知皇甫思凝方才所遇——
按照凤春山的意思,不想见,不必见,也不会见到。她接下来欲为之事,与她们毫不相干,无需扯进那淌浑水里。皇甫思凝什么都不用知晓,这样最好。
“你放心。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了。”
尽管从来不敢轻信对方,可绿酒隐隐觉得,这一句并非谎言。
再也不会了。因为凤春山心内的某个地方,早已永坠幽冥。
在夜澜的日子,有时觉得短暂,有时又觉得过于漫长,寂寂如眢井。都说源广流长,庆深祚远,可若是无源之水,已见其竭,莹涸劳枯无常,又有何细水流长可言。偶尔望着她们二人,绿酒几乎不敢相认。
那个时候,也许凤春山宁可希望皇甫思凝疯了。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疯子。
可是现在,她又不疯了。
冷静,机敏,覆为钟,仰为鼎,滴水不漏。
仿佛翕伏在地的凤凰,敛翼稍息,淡漠无波,只待乘风而起,翱翔万里。
千万般思量过后,绿酒还是决定保持缄默。懦弱也罢,伪善也罢,她不忍揭破这层岌岌可危的薄纱。接下来的时日,如凤春山所言一般平静,使团陆续抵达,诸国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舌粲莲华,倒也显出几分花团锦簇其乐融融。
安笼箐山脚下除了新建的琳瑯宫,尤以一株扶桑巨树惹人瞩目。高大参天,盘蜿而下屈,如能通三泉。虽然山间地段寒暑四变,此处却长暖无霜雪,槿艳繁花满树红,每每日出于扶桑之下,拂其树杪而升,一轮赤彤跳脱而出,宛若爝火之燃,蒙翳尽扫开明光。
皇甫思凝未抵达巫咸之前,从未看过这般雄浑壮丽的旭日之景,一见难忘,往往不待鸡鸣而醒,登高远望。这一日她照例登临至高楼,不想早有另一人在。
隐约的晨曦照亮了顾杲单薄的侧脸,眼角似有泪光。
皇甫思凝略略一怔。
本想当做没有看见,正欲离开,但顾杲蓦然回首,与她对视个正着。
“顾使令。”
顾杲迅速抹了一抹脸,将交错的泪痕擦得乱七八糟,低低道:“真丢人。”
皇甫思凝道:“顾使令何出此言?”
顾杲耳尖微红,狼狈道:“皇甫使令,我……你我同是代表一国之正使,我却做出这等软弱不堪之举,有辱国体,愧对天子。”
即便知道顾杲代表的是虎狼之国,但面对一个至亲皆亡的十三岁孩子,皇甫思凝还是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轻轻道:“齐公曾游于牛山,北眺国都临淄,望见都城之美,顿觉人生苦短,悲从中来,哀叹落泪。有诗云:‘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念天地之悠悠,红尘之繁华,怆然泪下,乃是人之常情,怎么会是软弱不堪呢?”
顾杲道:“你……你这话说的,真像我夫子。”
皇甫思凝道:“顾使令的夫子必定才高八斗,我可不敢与之媲美。”
顾杲微微扬起下颔,道:“那是,虽然夫子只教了我短短时日,但她如今可是六部之首,天子红人。”
六部之首为吏。皇甫思凝的眼瞳缩了一缩,道:“顾使令的夫子是……郦天华?”
顾杲惊喜道:“你知道我夫子?”转瞬又觉与有荣焉,喜孜孜道,“这也是理所当然。郦夫子清正骨鲠,疾恶如仇雠,为梅花案仗义发声,人主为之改容,奸萌为之弭息。其在于古,若排闼、折槛、引裾、坏麻之类,自然名扬四海……”
皇甫思凝讪讪点头。这些血腥旧事分明与她并无干系,但从旁人口中提起,总有某种忐忑不安的心虚。
顾杲仿佛忽然打开了话匣子,口若悬河道:“郦夫子……其实也不能算是我夫子。她被贬谪至临风下县之时,不过区区八品,人微言轻,难以御下。但她持身有道,不妄哗笑,竭忠奉之节,百姓盛赞无数,儇薄子过其家,皆踏步倾耳,不敢出声,可见其威仪深重。她的声名也传到了我父王那里,后来她有意致仕,我父王便将她请到了王府,为我传道授课……”
皇甫思凝惊讶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顾杲用力颔首,道:“非但如此,郦夫子……”她忽地停下话音,呵斥道,“鬼蜮小辈,给我出来!”
巫即紫炁慢悠悠地踏上阶面,道:“顾使令,皇甫使令。二位这是特意出来看日出?”
顾杲道:“巫即阁下难道不是?”
巫即紫炁叹了一声,道:“情非得已。”
虽然心内疑惑,但在场之人无一不晓交浅言深的道理,自然不会多问。巫即紫炁缓缓来到观台前,慵懒地打了个呵欠,道:“你们啊……真是精力充沛,在下望尘莫及。”
皇甫思凝道:“巫即阁下既然在此,愿与我等一起等候旭日东升么?”
巫即紫炁道:“却之不恭。”忽而一笑,“同样一个人,仗着家荫,少时凶悍,为祸乡里。倘若将来暴佷跋扈,壅君树党,那史书里头就是其人酷烈顽嚣,幼时已肇其端,虽贤父祖不能移也;可若是未来士风激厉,以敢为敢言相尚,争树名节,鲠直不屈,史书里便会写其人公族之苗,忠直不回,有史鱼之风。”
顾杲皱了皱眉,觉得这段话意有所指,心生不悦,道:“你是在说郦夫子贪名争节?”
巫即紫炁连忙道:“岂敢,岂敢。郦尚书坚贞正直,乃是我等人臣楷模。”
顾杲哼了一声,道:“我量你也不敢。不过春秋笔法,舞文饰智,一贯由来已久。九王奸暴,佞顺媕婀,图身忘国,浊乱皇室,以弑君之恶,杀戮忠贤如割草菅,谁得而婴之。是时有民人冒着杀身之险,庇护秦王,祸不旋踵,奋起靖难,立下汗马功劳,陛下亲封为国公。但他少年贫贱,曾以杀猪为生,讳之即非实录,不讳又恐惹他不快,让史官好生为难。你们猜,这件事最后何如?”
皇甫思凝摇头。巫即紫炁笑眯眯道:“我才疏学浅,瓮天蠡海而已,实在想不出如何解决。”
顾杲道:“兰台斯令史闻之,道:‘何不曰国公少尝操刀以割,示有宰天下之志?’”
同样是杀猪,换了一种表达,意思瞬时天差地别。这种小聪明听上去确实很像斯夭之为。皇甫思凝忍住笑意,道:“斯令史文辞清丽,才思敏捷,果然让人佩服。”
文字游戏便是如此吊诡。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m.χIùmЬ.CǒM
巫即紫炁道:“说起来,两位虽然莅临已久,还没有见过少主罢。”
顾杲摆首,道:“尚未有幸。”
皇甫思凝道:“听闻少主美丽聪颖,光耀十巫,远近嗟咏,贵贱顒仰。我等十分……”
巫即紫炁道:“少主最有名的可不是她的才貌。”
巫祝炆生来口不能言,如白壁之瑕,最为遗憾。
皇甫思凝欲言又止,巫即紫炁眼波微转,道:“……而是她喜欢的人。”
顾杲顿时精神为之一振,道:“我朝陛下明悟若神,文武筹略,识超往哲,才极时英,巫祝少主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眼光……”
巫即紫炁道:“所以你们两个一定要小心,别被少主喜欢上了。”
顾杲疑惑道:“为、为什么?”
巫即紫炁道:“虽然在下身份卑微,不该讲少主的坏话,但是她一向对喜欢的东西绝不放手,直到把对方……”她腼腆一笑,斯斯文文,“总之,我该说的都说了。倘若二位见到少主,可千万记得我的话。”
皇甫思凝目视着她的神情,道:“看来巫即阁下一定很喜欢你的少主。”
巫即紫炁怔了一怔,道:“为甚么?”
皇甫思凝道:“因为我从没见过巫即阁下有这么温柔的表情。”
巫即紫炁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她。”眸光清冷,不带一丝情绪,只是简单判断,“麟……宫冰玉已经蠢到无药可解,可她比宫冰玉还要没救。”
皇甫思凝道:“因为她喜欢的人?”
她只见过儊月皇帝一次——乾元节前,太平盛世,无人知晓大厦将倾。那时宁王尚未御极,可在他面前,凡物皆是诚惶诚恐的奴隶,卑躬屈膝,被坠落的山石砸得遍体鳞伤,忍受每一个音节的鄙弃。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有光华,弘于一人。
她还记得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仿佛可以装着全天下,那时候却只装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
巫即紫炁挑了一挑眉,道:“你倒是个难得脑子清醒的。也对,毕竟你和凤……”
皇甫思凝道:“巫即阁下!”
巫即紫炁轻嗤了一声,道:“那种天怒人怨无情无欲的家伙,早晚有一天会栽到自己也想不到的人手里头。”盯着皇甫思凝的双目,仿佛越过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注视着不可明言的深渊瀚海,潏湟淴泱,浩浩汤汤,“……就像她一样。”
皇甫思凝凛然惊动。
顾杲眉头深皱,道:“巫即阁下,你……”
巫即紫炁灿然一笑,道:“罢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二位或许不知,国主诞辰前夜,是巫咸一年一度的‘阿那姬节’。每年此日,家家户户的年轻女子皆会来到巫滩,或参拜傩仪,或秉烛夜游,祈求心愿,上告天地。
顾杲恍然道:“这有些像儊月的水吉日。”
巫即紫炁道:“确实有几分相似,但巫咸风情又别有不同。我们这里的女子,今夜会以傩面覆之,鬼神难辨面目,是以驱逐瘟疫恐惧,了却世间苦楚烦恼。二位倘若心中有什么难忘之忧愁,不妨今夜一试,或许会遇上意外之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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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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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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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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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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