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欢兜坐在酒楼顶层,一手托腮,一手轻轻把玩着自己的发丝,问道:“谢嬷嬷,无方他们什么时候会到方棫?”
谢嬷嬷略一思忖,道:“使团已经到了首府,倘若不出意外,会在三日后抵达蓝山。”
蓝山位于儊月与方棫之交,山势崎岖,易守难攻,百年来一向重兵把守,轻易难犯,也是方棫最为富庶的边关重镇。儊月使团自夜澜出发,会在平西首府略一停留,接着在栖梧军副将然无方的护送下,前往蓝山,由此一路入京。
凤欢兜点了点头,道:“无方做事我一向放心。”她轻轻一笑,眼底恶意几乎倾泻而出,“不管那些方棫人怎么把国书玩出花来,只要让他们签不下去,落不了笔,最后还不是一张废纸。”
谢嬷嬷犹豫了一下,道:“王世女,根据夜澜那边传来的消息,这一回似乎是兰台副令主动请缨,担任正使。”
所谓兰台,为旧年齐楚文学馀址,掌图籍秘书、典策法书,隶属于御史台。兰台令史多为名家大儒,皆能通苍颉、史籀篇,在殿中受公卿奏事。儊月立国以来,京中诸多杀伐血光之灾,只有兰台虽遭溃乱,独不逢灾,地位十分超然。现任兰台令书歌不但少年成名,惊采绝艳,更是书相之子,弦雅公之幼弟,宁王的妻弟,人人眼中迟早入阁拜相的天之骄子,甚至有当世第一才子之称。
但一提起那个兰台副令……
往事在凤欢兜的唇齿间略一咀嚼,仿佛同时含着铁锈与梅花,古怪而汹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问道:“斯夭?那家伙不是和姊姊一向不对盘么,怎么不好好窝在夜澜,非要跑到平西没事找事?”
谢嬷嬷不发一语。
凤欢兜皱了皱眉,冷哼道:“难道她还想为那个姓郦的贱人打抱不平?当年的梅花案可是经了天家震怒,又是宁王切身之事,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听说北法场的地皮被血层层浸染,到现在土还是红的……”
时年皇帝御驾亲征池台,令东宫临朝摄政,寄予厚望,恰逢东宫妃有孕,因之一向爱梅,端王提议举办梅魁盛事,品评天下梅花芳华。不料中途竟传出东宫妃竟犯下淫昬丑行。东窗事发后,东宫妃被褫夺身份,贬为庶人,中庭一片混乱。皇帝大为震怒,半途收兵,誓要彻查此事。
但不待皇帝回京,东宫妃便于御前撞柱而亡,留下血书,寥寥七字,自承心迹:“一片冰心在玉壶。”
真相后来水落石出。东宫妃乃遭人构陷,蒙冤自尽。皇帝愈发雷霆大怒,所有献梅者无一幸免,族诛者万三千人,因此案受牵连者数不胜数。时人称之“梅花案”,又曰“璇玑墙茨,白梅化血”。
东宫因此自陈无能,请除储君之位,贬为宁王。虽遭丧妻丧子之痛,他却进退斡旋,燮理阴阳,多次劝诫皇帝网开一面,从屠刀下救出了许多惨遭无妄之灾的受株连者。宁王虽已非储君,然怀瑾握瑜,德厚流光,美名威望却更胜位于东宫之时。
但是再高的美名威望,也换不回他曾经的妻儿。
谢嬷嬷答非所问,低声道:“王世女,将军虽然用兵如神,领军悍勇,但在某些事上未免过于冒进,容易落入有心人眼里。此番回府,您千万记得劝诫将军,凡事须得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凤欢兜道:“我知道。这一回姊姊吃了大亏回来,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早就和她提了,虽然不能放过凤别,但也绝对不要急于一时。他毕竟是大学士傅渊亭的妹婿,大将军王博尧的亲信,威武将军这个名号在朝中也响了几十年了。而且凤氏宗族里还有一批老家伙整天絮絮叨叨:‘他的军功比她高,资历比她深,年纪更大,性格更沉稳……’”她翻了一个毫无风度的白眼,“总之凤别什么都好,我们这两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丫头捆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根指头。姊姊手里握着栖梧军,他们倒不敢在她面前乱说什么;在我面前,那真是……”
谢嬷嬷轻咳了一声,道:“除了您之外,将军不会听任何人的话。”
凤欢兜勾了勾唇角,想起白日之事,眼底蒙上了一层极淡的阴翳,笑意转瞬即逝,轻声道:“我今天看见她了。”
谢嬷嬷一向极反对凤欢兜白龙鱼服,做出这等冒险之事,但知道面前这个小祖宗一旦有了心思,九条马匹也拉不回来,只好顺着她问道:“您看见了谁?”
凤欢兜开口道:“她……”
只一个字,断落在深渊。
幽暗无底。
谢嬷嬷不明所以,道:“世女?”
凤欢兜忽然笑了,道:“她夺走了我的一切。”
谢嬷嬷眼瞳一缩。
凤欢兜想起那一日。当时有寂寥的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香。鸳鸯成双成对,好不恩爱。水中的蜉蝣醉生梦死,一如朝菌蟪蛄,不知晦朔,不知春秋。马蹄得得撒开,家徽在风中飘曳,两个醒目大字。皇甫。
那块玉就在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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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沛流离的童年,烈火滔天的房屋,刀光剑影的追杀。母亲带着她们两个孩子,想要通过关卡,却被百般为难,始终不得。她至今还记得那些人贪婪作呕的眼光,打量她们一如货物;还记得母亲哀求着他们小声一点,不要吵到了孩子;还记得那一日行刑时旁人个个义正辞严,满眼都是嬉笑讥嘲。
她几乎快想不起母亲的样子了。
凤欢兜垂下了眼睑,道:“她把什么都抢走了。只有姊姊……只有姊姊,我绝对不让给任何人,绝对不会让她抢走。”
***
这一日是太后寿辰。不出意外,又是一场奢华盛宴,众官托盏,士女云集。戏傀儡,跳魁星,舞狮蛮,耍鲍老,拨琵琶,吹笙管,挝花鼓,击金铙,丝竹不停,热闹非凡,登得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除了掌礼监厨的鸿胪光禄,更尊有各大寺庙的高僧望尼,真言滚滚如贯珠,敬虔祝祷,梵呗不绝。沉水末香,多伽罗末香,黑栴檀末香,多摩罗叶香,牛头优罗伽栴檀香,萦绕不去。皇帝早早命工人按《阿弥陀》《无量寿》二经,画西方世界一部,高九尺,广丈有三尺,阿弥陀佛坐中央,观音、势至二大士侍左右,天人瞻仰,眷属围绕,楼台妓乐,水树花鸟,七宝严饰,五彩彰施,烂烂煌煌,功德成就。
大日如来佛、无量寿佛、阿弥陀佛,其国号净土,以无三毒、五浊业故也。其佛号阿弥陀,以寿无量、愿无量、功德相好光明无量故也。三佛法相庄严,浩然正气,照见三千世界一切大光明。
一宴毕了,原太后却私下透了个口风。
“皇甫娘子,这边请。”
清亮里又含着几分尖利的声音引着她。皇甫思凝对这条路并不陌生,她少时曾经无数次这样走过,去面见这个国家最为尊贵的女人。
路是人非。坐在御座上的换了,这条路倒还是该怎么走就怎么走。
区别不过是尤皇后换成了原太后。
一朝三千宠爱在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一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那都是些无聊且老套的故事,在每朝每代的深宫里接连上演,永不止息。
皇甫思凝对深宫并无甚向往,也从未有过入宫的念头。令氏也极少将嫡亲女儿送去充陈后宫。
然而她毕竟姓皇甫。
皇甫思凝又想起了那一日皇甫云来的话,晃了晃脑袋。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何况……她也并不后悔。
她并不后悔。
踏入太后寝宫,青烟袅翠,烛影摇红,迎面扑来檀香袅袅。很熟悉的气息,那是她少时身边萦绕不绝的味道。似极了令花见。
原太后端坐在榻上,微笑道:“好孩子,你可算来了。”
皇甫思凝谦恭行礼,道:“太后。”
原太后的经历并不是一个秘密。原氏如何发家,在京中是什么地位,更是一清二楚。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自选秀女起,一朝伴在君王侧,节节登高,鸡犬升天。能够踩着尤皇后的血坐上太后的位子,她的能力与心性当然远迈常人。
但在皇甫思凝面前,原太后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皇甫思凝并不太抱希望,又忍不住想,也许她还会念着令花见的份上,对自己留一点香火情。
原太后道:“傻孩子,这么多礼作甚么?多见怪啊,快到我身边来坐一坐。”
皇甫思凝无法推辞,只好三拜谢恩,依言坐下。
原太后定睛望着她,忽然道:“我先前在宴上看了你,差点不敢相认,怎么突然憔悴了这么多?是……因为那些刺客吗?我赐到府上的那些补品,你都有好好吃吗?”
皇甫思凝知道那一场刺杀在国内传得沸沸扬扬。那些仅存活口的刺客,尚来不及交待背后主谋,就在一夜之内蹊跷死去,更是令人心惶惶,各种阴谋论尘嚣而上。她摆首,微笑道:“多谢太后厚爱,妾感激涕零。”
原太后听若罔闻,挥了挥手,立时有得令的宫人捧了食盒前来。紫檀几上,列着海错山珍;白玉杯中,泛着养生补酒。
皇甫思凝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在原太后和蔼的眼神下开始吃吃喝喝。
见她进食,原太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道:“我听相君说,你似乎不太乐意?”
敢情她居然还惦记着这桩婚事,皇甫思凝顿时如临大敌,放下了白玉杯,将之前准备说给皇甫云来的话,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
出乎她的意料,原太后竟然连一丝怒意也没有,点了点头,脸上居然显得有些欣慰,道:“这是你的想法,是不是?不必管别人,只要你自己不愿意,谁也不会勉强你。”
皇甫思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这些时日流年不顺,各种苦楚麻烦接踵而来,没料到一个大问题居然就这样轻松解决,几有云破日出之感。
原太后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想法,轻笑一声,道:“傻孩子,你以为我会和相君一样,是不是?”
皇甫思凝哪敢点头,赧颜故作羞涩,道:“毕竟是婚姻大事……”
原太后道:“是啊,毕竟是婚姻大事,底定一生。强扭的瓜不甜,我怎好勉强?”
皇甫思凝有些别扭,应也不好,不应也不好。
原太后忽然道:“孩子,在你眼里,我多少岁了?”
皇甫思凝略一迟疑,道:“太后青春鼎盛……”
原太后掩唇笑道:“别和我讲虚的,我儿子都快要成亲了,我能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
皇甫思凝正色道:“太后端丽非凡,母仪天下,气度远凌众人。”
原太后道:“我小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皇甫思凝怔了怔。
原太后道:“你应该知道蓝山罢?你二舅舅曾经驻守在那里。”
皇甫思凝垂首道:“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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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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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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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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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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