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前去的是一处皇甫思凝名下的别庄,是令花见陪嫁的嫁妆之一。令氏覆灭,家产尽没,但因为牵扯上了皇甫云来,倒是没有殃及这些产业。
别庄名为“翠盖庄”,庄如其名。绿竹风凉,柳陌夏光,又有绿槐梧桐遮蔽盖天,自清早以至黄昏,几乎不漏一丝日色。庄内有一清湖,皆种芙蕖,荡漾荷花,幽香扑鼻,寂静无人,自然媚雅也。时令正好,皇甫思凝命人以雪藕调冰,又寻一叶扁舟,与凤竹一起泛舟湖上。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满湖嫩绿轻红。凤竹自从抢了那个渔夫的吃饭家伙之外,自诩驾舟好手,因此当仁不让,做了撑篙船夫。
小船摇入荷花深处,四面翠盖,树影遮天,满目红莲,淡妆浓抹总相宜。只有几对野鸳鸯,在水中成双成对。
舟上探出一只团玉细雪的手,折下了一枝将开菡萏。
皇甫思凝将半开的花苞凑近一闻,爱不释手。
凤竹道:“霜儿很喜欢莲花?”
皇甫思凝将花在指尖一摇,道:“莲乃花中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十二楼》里说,莲花不但多色,又且多姿;不但有香,又且有韵;不但娱神悦目,到后来变作莲藕,又能解渴充饥。讲白了,就是又好看,又有用。”
凤竹挑了挑眉,道:“怎么个好看,又怎么个好用?”
皇甫思凝尝了一口冰酿雪藕,道:“此时盛夏,是她开花放蕊的时节,不消多说,只说她前乎此者与后乎此者。自从出水之际,就能点缀绿波,雅称荷钱之号。未经发蕊之先,便可饮漱清香,无愧碧简之誉。花瓣一落,早露莲房。荷叶虽枯,犹能适用。这些妙处,虽是她的绪余,却也可矜可贵。比不得寻常花卉,不到开放之际,毫不觉其可亲;一到花残絮舞之后,就把她当了弃物。”
凤竹听得聚精会神,十分认真。
皇甫思凝道:“古人云:‘弄花一年,看花十日。’又有云:莲花乃是‘花之美人’。”她的眼波流转,半欹舟畔,娇盈体态堪怜处,“这一种美人,不但在偎红倚翠、握雨携云的时节方才用得她着,竟是个荆钗裙布之妻,箕帚苹蘩之妇,既可生男育女,又能宜室宜家……”
凤竹眼神微暗,道:“哦?”
微风从树下掠过,荷露的香气沁人心脾。皇甫思凝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衣衫,叶影斑驳,绿意薰然,染碧一裙的縠纹,吹动结束的流云折枝绿锦竹带。
“傻凤竹,你怎么不划了?”
凤竹索性将撑篙一丢,学着皇甫思凝的样子,半欹在小舟另一畔。
皇甫思凝有些好笑,道:“你这是在做甚么?学我动作吗?”
凤竹道:“……不是。”
皇甫思凝道:“那是什么?”
凤竹朝另一边用力一压,皇甫思凝一个身子不稳,险些坠下去,手中的雪藕盏也落入水中,顿时瞪大了眼睛,道:“你要作甚么!”
凤竹诚实道:“把你弄下去。”
皇甫思凝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话音未落,凤竹又是故意一个用力,几乎翻转半个小舟。皇甫思凝四肢无处着力,竟真的这样被她抛入了湖水。
水花四溅。
皇甫思凝连吃了好几口水,才从湖里挣出来。她拨开碍事的莲花,抓住小舟边缘,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混账!又在发什么疯!”
凤竹从船的另一侧透出身子,居高临下。
皇甫思凝的整个人都湿透了,钗环散乱,面色异常红润,檀口如樱,水珠顺着肌肤滚落。时值盛夏,常服也不过是抹胸加月白薄纱褂子,一沾水,所有颜色花样皆一览无遗。
“你还看!”皇甫思凝恼道,“你看什么!”
凤竹的眼神轻佻地一落。
眼前风景不错。
皇甫思凝垂头看过去,差点没气晕,当即喝道:“不许看!你走!”
她愤然捂住胸口,但忘了自己尚在湖中沉浮,顾得了一头就顾不了另一头,当即又沉了下去,连呛了好几口水。直到一只手将她从水中捞起来。
凤竹道:“这样还让我走?”她顺手折了一枝菡萏,将开未开之际的嫣红花朵,插在皇甫思凝的鬓旁,“霜儿,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皇甫思凝一语不发地坐回船上,一摸鬓间莲花,对凤竹嫣然一笑。
凤竹不由凑近道:“霜儿……”
皇甫思凝一脚把她踹了下去。
与其说是踹下去,倒不如说皇甫思凝在表现出了这个意图之后,凤竹就异常老实地自己跳了下去。
皇甫思凝犹自不消气,恼道:“你发甚么疯!非要把我弄到水里头。”
凤竹从水里露出了一个头,似是苦苦思索,道:“……我想看霜儿衣裳湿了的样子。”她舔了舔唇,“从那次之后,就一直很想看。”
皇甫思凝作势要打她,到底没狠下心,只轻轻拍了一拍,自己红了脸,道:“你又胡说。”
凤竹攀在舟沿上,粲然一笑,不饶照水芙蓉,疑是凌波菡萏。
皇甫思凝偏偏就是拿凤竹这个笑没法子。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道:“世上最难消受美人恩……你现在可好,知道怎么对付我了。”
她弯下腰去亲吻凤竹,凤竹婉转相就。
这个温柔的吻很快被反客为主。凤竹一面莽撞地吻她,一面手开始不规矩,模糊呓语道:“霜儿……你……怎么这么凉……”
皇甫思凝道:“我……我一向都是这么凉。”
凤竹道:“霜儿摸起来真好。”她想了一想,“……那句话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
皇甫思凝推了她一把,道:“你现在长本事了,还会吟诗念词了是不是?谁和你一样,大夏天的时候和个火炉似的,抱起来都不舒服。”
凤竹往水里沉了一沉,道:“我抱起来不舒服,霜儿抱起来舒服不就行了?”
皇甫思凝道:“这可不成。我让你舒服,你让我不舒服,那我多亏呀。”
凤竹眸光更深,道:“霜儿,那我让你舒服,好不好?”
皇甫思凝轻嗤道:“你行吗?”
凤竹扬了扬眉,道:“霜儿,你说什么?”
水风叶底波光浅,亭亭翠盖红妆面。小船一晃一荡。凤竹翻身上船。
皇甫思凝捉住凤竹的发,身子软软向后倒去。凤竹随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低下,覆在她的身上。水珠淅淅沥沥地滑落,乌丝云鬓,梨花带雨,衣裳凌乱半敞不敞,掩不住温润骨肉,遮不住撩情身段。
明明知道有什么即将发生。明明知道有什么会随她而去。恐惧与不安是叶下的荫翳,任繁花开得再锦绣美好,也始终挥之不去。有光即有影。
皇甫思凝定了定神,轻抚凤竹湿漉漉的脸庞,故意奚落道:“你看看你,别的都没有,就好胜心是一等一……”
凤竹轻啮她的鼻尖,道:“胡说,我的长相也是一等一。”
皇甫思凝双颊桃花隐隐,道:“你真是不知羞。”
凤竹大言不惭,道:“我知道霜儿就好,要知羞作甚?”
皇甫思凝柔柔道:“那你知道我什么?”
凤竹的面庞逼近。这个吻不容置疑,又极其绵长,如一夜缱绻靡靡的细雨,始终游而不断。凤竹贴着皇甫思凝,一边抚摸她发间新采的莲花,一边低低呢喃道:“芙蓉含芳,菡萏垂荣。朝采其实,夕佩其英。采之遗谁,所思在庭……”
“你……”她们靠得太近,甚至不曾分离片刻,每个字句的气息都吹拂着对方的肌肤。皇甫思凝笑弯了眼睛,秋水盈眸,温软甜美,“……我昨天才教你的诗,你倒是真会活学活用。”
双唇恋恋不舍地分开。凤竹撑在她上方,缓缓勾起唇线,露了一个有些邪气的笑。
“都是霜儿教得好。”
皇甫思凝心魂飞越,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被凤竹这样压倒在船底里,只觉头重脚轻,像陷入了棉花地里。
月白薄纱褂子在不知不觉间被退到了手肘,一片大好春光一览无遗。皇甫思凝今日穿着白绫抹胸,上面扎着五色比目鸳鸯戏莲的花样,红莲绿叶,双鱼比目,鸳鸯交颈。凤竹低下头去,隔着湿漉漉的抹胸含住了一点尖尖小荷。
濡湿温暖的触感传来,皇甫思凝一瞬间几乎毛发悚立,捉住凤竹的肩膀欲推搡,没想到凤竹毫不松口,反倒弄痛了她自己。
凤竹抬首望她,目如星河,有金光流转。
“霜儿,你答应了我……”
皇甫思凝竟被慑住,指尖没有一丝力气,仿佛是喝醉了酒,身子软绵绵的,连心跳都变得格外急促。其实她的酒量很好,几乎从来没有喝醉过。除了那一次令太傅的随身酒壶,还没有什么美酒能够灌倒她。
但凤竹于她,是胜过这世间所有佳酿的盛筵。
她的手指渐渐变得滚烫,微微颤抖起来。她被自己的恐慌击倒了,又因为从心而生的本能沉沦。
原来是这样。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就是要与她,就是要非她不可。
皇甫思凝低笑着念她的名字:“凤竹……”
满天满地都是莲花的香气。恨不得将彼此一口吞下肚子,满足那饱食饥渴的欲望。她想起端午时看过的戏码,台上的小旦优柔翩然,娇娇唱道:“藕儿好一个嫩白的肌体,深深的住在若耶溪。那采莲女特地寻你来至。可惜你不断丝儿连到底,可惜你未开的窍儿裹着皮……被那硬手的人儿拿着也。把你从头刮至尾……”
凤竹是一个生疏的采莲女,穿越重重莲田,深深溪涧,才寻得了那一段娇嫩凉滑的藕。那是骤然获得的珍宝,令她爱不释手,反复流连。想要粗暴折断又想要小意爱惜。
皇甫思凝的喉间溢出细细的呜咽。凤竹只晓得攀折游花,如不知事的鬻子一般莽撞。她弄痛了她,泪花在一瞬间莹然。凤竹惊骇地停下动作,她却痛了也不肯放开,四肢缠上她,就像水草缠住穿梭的小舟,莲花包围误入的采莲女,捉定了就不放手。
她是她的。她怎能放手,她死也不要放手。上至碧落下黄泉,谁也不能逼她放手。不管前尘,不惧后事。
藕断丝又连,此欲歇,彼又牵,此欲断,彼又连。冰凉的肌肤下是每一寸待耕的热土,任凤竹四处吮咬、揉捏、侵犯、占据。从头刮至尾,怎样都不够,都还不够。
小船一颠一摇,莲花清香送爽。她们或许皆如此蹩脚,却有着近乎狂烈的热情。意识飘荡在半空,万物都化了虚无。皇甫思凝满面潮红,眸光迷离,透过朦胧的泪花望出去,眼前尽是扭曲模糊的光影。双手在不知不觉间攀住了凤竹的肩膀,又渐渐移向颈后,扯住那如夜幕一般不断摇动的青丝。我说诸世间,以眼见于色。眼不见于色,意亦不知法。ωωω.χΙυΜЬ.Cǒm
这一刹那,她心甘情愿为眼前人奉上所有。
未免卑微,可此刻此心,值得她的一切去偿。
皇甫思凝忽然觉得此身一轻,飘飘渺渺,她的手臂紧紧箍住凤竹的背,莲花一般的指尖深深掐进肌肤里面。巨大的痛楚与幸福同时涌上来,她是一叶扁舟,任之漂突,一起流向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爱是个如此狡猾的东西,它是蜜和毒的混合体,予人极乐也予人虚无。
前识前识性空。死死性空。业业性空。后识后识性空。生生性空。而彼业果曾不散失。
命运立在河流的尽头,静静等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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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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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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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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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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