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喈。
柳木内廊一览无遗,展展篝灯耀如白日。满目花色,人面如花更胜花。彩袖殷勤,霓裳羽衣,并淡淡花香一起,杂于花气烟霭之中。
一曲舞罢,众人拍案叫好道:“绝了!绝了!”
宴上主人面露得意之色,看向沈亦绮,问道:“沈少卿,我这新选的一群舞姬如何?”
沈亦绮微一点头,目露痴色,道:“一舞只应天上有。”
设宴之人乃是工部尚书陆容己。他在朝三十年,早知大理寺的沈少卿脾气臭眼光高,能得他一点好脸色,简直可遇不可求。当下十分高兴,道:“今日设宴品鉴名物,得诸位天下英才赏光,乃是本人大幸。歌舞既罢,就该正戏了。”
陆容己拍了拍手,一名朱红衫子的少女领着一列豆蔻少女鱼贯而入。
朱红衫子的少女盈盈拜道:“奴幽微,拜见诸位大人。”她手里捧着一只方尺玉笼,以黑布蒙住。身后少女们柔情绰态,丰肌弱骨,前半中人手里皆捧着一个赤色漆盒,后半中人则捧着一个青色玉匣。
陆容己曾经在工部做了二十年的员外郎,屁股从来就没能挪一下。不料一日风云突变,工部尚书与侍郎皆因令氏案牵连,一个收拾铺盖滚回老家,另一个干脆被拖出去直接砍了。部中人大多战战兢兢,不敢轻动。他却难得醍醐灌顶,抱住皇甫云来的大腿,终于成功喊了一声“爹”,名列现在的“八虎”之一。
他一朝翻身为工部尚书,府库自然丰厚不比往日。这漆盒中便是他这段时日里搜罗而来的稀世珍宝。
陆容己一捋长须,笑指幽微手上的方尺玉笼,道:“这笼中有细鸟,其大如蝇,状似鹦鹉,却有神异之处。其平日不鸣,唯独见到非凡异宝,才会叫个不停,声如鸿鹄,甚至依稀能唤出此宝之名。越是贵重的宝物,这东西便会叫得越是厉害。”
“诸位且看。”
幽微身后第一名少女打开漆盒,捧出一段锦缎,色泽如碧,轻明虚薄,无以为比,疎朗之纹如碧丝之贯真珠。幽微浅浅一笑,取了一个白瓷净瓶,注水其上,竟不能湿溺,顺之而下,幽香隐约,如有鲛人瑞香膏傅一般。
众人惊叹不已。
幽微缓缓掀开黑布,细鸟细细的叫声响起:“瑟瑟!瑟瑟!瑟瑟!”
有人恍然道:“这是瑟瑟幕。”
此人正是御林军左将军吴祸。钟象死后,右将军之位暂缺,他统领御林全军,炙手可热,又素有清正高义,在京中一举一动皆在有心人眼里。
陆容己这一场好宴能请得动他,也算是极为难得了。就是不知他卖的到底是谁的面子。
沈亦绮道:“此鸟果真十分神奇。但它到底如何知道异宝之名?又如何分辨真假?”
陆容己笑道:“自然还有更加神奇之处。”
幽微身后第二名女子走上前来,打开漆盒,里头放着两枚洁白的玉佛像。
幽微道:“诸位大人,这两枚佛像,是否一般无二?”
众人都很赏脸地点头。沈亦绮取了两枚玉佛像,眯着眼打量了一番。苏画坐在他身边,也趁机多瞅了两眼。
沈亦绮将佛像还与幽微,道:“确实一模一样。”
幽微含笑不语,先是将一手探向玉笼,细鸟乱无章法地飞着,静默无言。
她又换了一只手,这一次,细鸟看到她手中玉佩,开始鸣叫:“璠瑜!璠瑜!璠瑜!”
焦久吉面露讶异,道:“这就是鲁之璠瑜?”
吴祸赞叹道:“孔子曰:‘美哉璠玙,远而望之焕若也;近而视之瑟若也。’不想今日得见!”
沈亦绮皱着眉,问道:“那块假玉又是什么?”
幽微娇声道:“回禀大人,此乃‘碔砆’。古书记之:‘石之似玉,其状每能乱玉。’”
有一人轻轻哧笑出声,道:“真个是碔砆眩玉,鱼目疑珠,驽骥相猜。”此人乃是御史中丞林涵曦。
御史台与大理寺素来不和,并非什么秘密。焦久吉也闷笑了两声。
沈亦绮吃了一个闷亏,不是很高兴,再没有说话。
接下来又有几名女子陆续示宝,细鸟反应不一,但确实证明了它们可以辨别什么是伪造赝品,什么是绝世珍宝。
前戏差不多了,正戏也当开始。陆容己一个眼色,有女子施施然打开一个青色玉匣。其内竟是一只香囊。
再打开香囊,里面是一根玉鞭。
幽微掀开黑布,细鸟一见玉匣之物,纷纷冲到了面对玉匣的方向,大声呼叫道:“软玉!软玉!碧丝!碧丝!”
陆容己洋洋畅快道:“此乃‘软玉鞭’,乃丹国琚族圣宝。我偶然得之。”
苏画看得分明。沈亦绮此时端酒近唇,掩去唇际冷笑。
林涵曦奇道:“不知这玉器如何成鞭?”
少女手捧玉鞭,来到众人面前,缓缓跪下。火光通明。软玉鞭光可鉴物,节文端妍,隐约有蓝田之美。
陆容己道:“这软玉鞭屈之则头尾相就,舒之则劲直如绳。家内昆仑奴以斧锧锻斫,竟毫无伤缺。我令人联蝉绣为囊,‘碧玉丝’为鞘,方成今日。”
吴祸一惊,问道:“碧玉丝?可是巫咸的碧玉蚕丝?”
陆容己自矜地颔首,道:“正是。传说巫咸国有奇桑,其上有蚕,色金丝碧,虽并十夫之力,挽之不断。”又笑了一下,“巫咸深居海上,闭关锁国,与诸国交往几乎绝迹。自与儊月海战之后,碧玉蚕丝已有五十年未现世。”
吴祸不禁点头。若非亲见,他还以为那是传说之物。身为武人,难免为此等神兵利器热血沸腾。
幽微缓缓放下了黑布,细鸟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一样软玉鞭令众人大开眼界。连苏画都忍不住有几分热切地看着接下来的玉匣。
陆容己心中得意,这一回亲自起身,打开了玉匣。内铺设五彩氍毹,颜色绚烂,制度巧丽。但有了方才软玉鞭的惊艳,这五彩氍毹又算不得什么了。
众人面上都有奇异之色,唯有沈亦绮缓缓眯起了眼睛,问道:“那氍毹上面的是什么?”
陆容己一笑,道:“沈少卿好眼力。”他似乎从中拿出了什么东西,窸窣作响。
然而眼前却空无一物。
焦久吉的眼睛都直了,问道:“那是什么?”
陆容己但笑不语。几名女子们纷纷上前,四人站成正方,另六人中,三人持白瓶,三人持桦烛。
持白瓶的女子,缓缓倾倒,瓶中有水,倾泻如细雨,却竟不湿地,莹然于虚空一线。
持桦烛的女子,则用烛火靠近那一线,火光一颤,被硬生生截断。
幽微再度掀开黑布,走近陆容己。细鸟的声音嗡然作响,比之方才的软玉鞭,竟还要大上许多。
“古贝!古贝!古贝!”
焦久吉站起身来,语气难得有几分激动,问道:“这难道就是白叠古贝?”
陆容己面对自己的好兄弟,当然不吝惜称赞,道:“不愧是焦御史,果然博闻强识,人所难及。”
林涵曦眸光微烁,有一说不出的味道,道:“高祖皇帝时,诃罗单国曾遣使献金刚指环、赤鹦鹉鸟、天竺国白叠古贝等物,其中最为珍稀的,莫过于白叠古贝。据说古贝树华华成时,色泽透明如无物,可制布裁衣,抽其绪纺之以作布,布与紵布不殊,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想必就是陆尚书的玉匣中物了。”
陆容己力图云淡风轻,嘴角笑意十分明显。
苏画是个胖子,还是个远比常人怕热的胖子。此时虽然不是盛夏,但他的席座好巧不巧,正在一盏琉璃灯下,烛火映照,热意袭人,难免生出了几分汗意。他扯了扯腰带,略略松脱了一点,露出珊瑚带系着的一枚白玉佩。
幽微正欲落下黑布,细鸟之声忽然巨大无比。
高歌如雷,它们疯了似的朝一个方向扑过去,惜被桎梏在尺寸之间,不能靠近——
那是苏画的方向。
沈亦绮愕然地看向身边人,低声道:“……你?”
苏画慢慢皱眉,低头看向那枚玉佩。
数月之前,皇甫思凝曾委托他查询最近一年报失踪的人口案子,可惜大海捞针,至今一无所获。前日他们见面,她将这枚玉佩给了他,希望以此为线索,能多打听到什么。他还没来得及着手办事,没想到就来了今天这么一出。m.χIùmЬ.CǒM
琉璃灯火已经够热了,却远比不上此刻众人直勾勾投来的惊疑眼神。
苏画素来宠辱不惊,此刻也生出了几分无妄之灾的不妙预感。他托住下巴,苦兮兮地想,这就是他腹诽皇甫思凝长得不争气的现世报罢。
一旁的细鸟依旧喊得嘶声力竭,近乎疯狂。
就是软玉鞭、古贝和前头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加在一起,恐怕也不及这声响的十分之一。
陆容己脸色有些难看。这个肥墩墩的肉球看着十分眼生,好像跟着沈亦绮一起的,难道是专门要来砸他场子?
沈亦绮比在场中人都更清楚苏画的来历,惊疑更甚余人。
林涵曦眯了眯眼睛,忽然道:“听,它们在喊什么?”
因为声音太大,嘈嘈杂杂,纷扰在一起,反而并不太清楚。陆容己皱着眉头,脱口而出道:“它们难道在喊‘定海’?”
苏画睁大了眼睛,半晌才道:“陆,陆尚书,这个玩笑开大了。”
当今世上,若问天下名将、刀戈剑枪,孰强孰弱还有好一番争论,但若问世间之玉,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说两个字:上定。只因这块玉曾经一劈为二,成为了两个国家的镇国之宝。
古代四海,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
今时世界,儊月有上如,巫咸有定海。
巫咸以十巫部族治世,定海玉为凭,其重如传国玉玺。传说之中,每旦有白虹之气,晁采上腾,隐隐有仙人玉女云鹤绛节之象,摇动于其上。佩定海玉者,为鬼神所护,入水不溺,入火不燃,巫蛊不侵,万毒不受。
五十年前,儊月大举北侵巫咸,大祸临头,卜用人祀天。当时的十巫之首巫谢云烟道:“我本卜祭为民,岂乎自当之。”乃焚香沐浴,佩定海玉,使人积薪于一小舟上,翦发及爪,居柴出海自焚以祭天。其时她目露金光,白虹贯日,玉色大作,海上出现重重蜃楼,飓风狂袭,儊月十万兵马全军覆灭,就此在海战一途上一蹶不振,国力大减,再无出海之力。
哪怕如今月色辉煌,照耀四方,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也不敢再度出征巫咸,只与之互通国书,结百年修好。
陆容己眼风一横,幽微立刻放下了笼外黑布。
细鸟声音顿时一歇。众人耳边总算清静,面面相觑。
苏画有点为难,欲言又止。这种破事不能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他再没义气,也不能将皇甫思凝扯进这件事,只能自己硬着头皮认了。
吴祸忽然道:“苏修撰,能否将此玉佩借我一看?”
苏画忙不迭取下,交给了吴祸。
吴祸接过玉佩,神情郑重,端详了片刻,忽然抽出腰间长刀,一刀狠狠朝那白玉佩劈了下去!
众人惊呼不已。
“嚓——”
一阵龙吟般的嗡响,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余韵久久不绝。
众人面色十分扭曲,只觉得头晕心慌,魂魄激荡,手脚发软,难以自持。
苏画强自镇定,额上涔涔汗下。
吴祸看了一眼自己的随身宝刀,道:“此刀名曰‘柳暗花明’,罽宾国所贡,乃吴某武举夺魁之时,先帝所赐,已陪伴身边二十余年。”他一声长叹,幽幽回荡,“此刀上斩国贼,下斩小人,无恶不除,无坚不摧。久不饮人血,便会有饥色,为不世出的名器。”
“没想到,折在了今日。”
他的“日”字方才出口,“噼啪”一声清冽,雪白的刀刃上轻裂开一个口子。
苏画的玉佩静静躺在那里,光华流转,完美无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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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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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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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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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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