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侧妃又出去了,说是最近写了几卷佛经,要进宫去,献给荣妃娘娘的小佛堂里祈福尽孝。”
四时馆内,小宫女红儿蹦跳着回来,对在院子里涂蔻丹的苏妙软糯糯禀报道。
红儿年纪小,也干不了什么伺候的重活,她又是沈瑢奶嬷嬷的亲孙儿,性子又能说爱笑的,在府中的下人里,不论是宫里出来那一派,还是外头采买的那一系,都乐意给她几分体面,因此柳叶也有意不给她什么差事,只叫她整日满府里转悠着。
红儿也是知趣的,几个月下来,尤其新侧妃进门后,时不时的便常有些各处的新鲜消息告诉苏妙,便是不干什么,只听个新鲜,权当是心中有数也是好的。
不过四时馆里宫女们的这些苦心,放在苏妙身上,却是多少有些白费了。
“嗯,这差不多了,红的正好,再染一回,该发黑了。”
她迎着日头,瞧着刚长出来的指甲上渐着的色,满意的欣赏了半晌,才漫不经心的点头:“去就去呗,她乐意去巴结婆婆,谁能管得了?”
事实上,她对自个能硬是拉着王爷,这近一月里都没去一回西跨院这事儿,一细想,都觉着自个实在是够厉害了。
当然,苏妙心里也敞亮着,知道除了她之外,也有袁青青姓袁,王爷还在荣妃娘娘赌气的缘故在。
但就算这样,任谁都得承认,袁青青的无宠,她在其中,也是占了不少分量的——
放到上辈子,打死她都想不到自个还有这样的本事啊!
唯一叫苏妙有些失望的,就是袁青青这人,脸皮实在太厚了,丢了这么大的人,却并没有闭门不出,闷闷不乐,而是整日的接帖子出门,不是进宫就是赴宴,据说荣妃娘娘和袁国公府那边,都还送了不少东西贴补她。
因为这样的体面,加上到底是正经侧妃,袁青青虽然无宠,但在府里也并没有受什么慢待。
甚至按着红儿的说法,她在各宫各府里转来转去,还都显得挺风光!
只是这事儿,苏妙也实在没什么法子,袁青青又不是端娘,两个都是侧妃,平起平坐的,她再是有宠,也不能拦着人家不叫出门啊!
倒是一旁的柳叶听着,细声细气的劝了一句:“说起来,同是侧妃,外头指名给您的帖子,可比袁侧妃多多了,她说起来虽是袁家人,谁不知道其实早出了五服了。”
“但凡您愿意露面,谁还想退而求其次呢?”
这话柳叶之前也婉转的提过一次,这次听了,苏妙也仍旧和上次一样,想也不想的便摇了头。
的确,早在苏妙刚刚进王府不久,外头那些宗室官宦家里的小妾夫人们,便给她送过不少帖子。
虽然按着帖子上的说法,是请她过去一道儿赏花听戏,吃喝玩乐。
但哪怕是没经过什么事儿的苏妙,也知道这事儿决没有这么简单。
只听听柳叶这几句吧,什么出身亲缘,身份体面……袁青青还嫌弃是破落户呢,更何况是出身瘦马的她?
她又不需要什么交际人脉,若是听戏吃酒闲话,她在郕王府里也能干得了,干什么要接着帖子到旁人家里,和一群不认识的闲人们斗心眼,耍嘴皮?
有这闲力气,把心眼用在王爷身上争宠,把嘴皮子耍在张大姑娘身上笑话,多自在。
还省得出门折腾了呢!
“我不是袁青青,不需要这个。”
想明白之后,苏妙也索性说明白了自个的意思:“对了,晌午没事,再把彩蝶请来吧,有几日没见了,见了这么多媒人,正好问问她可找着合心意的没哈哈!”
好在柳叶虽操心得多,却也不是一个在主子面前固执已见的,闻言立即便也熄了这个心思,只顺着张姑娘的话题,也配合的玩笑几句,最后又道:“也难怪张姑娘寻的艰难,女儿家,自个操心这事儿,总是不太方便的。”
指甲刚涂的色儿还未干,苏妙两手都占着,示意柳叶喂她一口红豆糕,嚼在嘴里,声音含糊:“那也没法子,又没个长辈,张娘娘有心也没力,总不能叫王爷给她寻人家啊,主要王爷这边能寻着的,都是为了郕王的面子罢了,彩蝶又不在意这个,她是想寻自个顺眼的……”
柳叶看顾小儿似的,又喂她喝一口暖烘烘的羊乳茶。
倒是年纪还小的红儿,在一旁忽的道:“其实,等王妃进门,若是脾气好,请王妃为张姑娘出面倒是还合适些,那是王爷亲口认下的妹子,王妃便是嫂子,为妹子张罗婚事就再寻常不过了呢!”
苏妙闻言一愣,康侧……哦不,这次是康王妃了,再过不久也要进门了,她昨天出去逛时,还瞧着正院都开始刷漆装扮了呢!
这位主子的性子,应该是和善的吧?
苏妙努力的回忆了半晌,却仍旧没什么印象。
因为上辈子,这位康氏的行事太低调了,静悄悄的不爱出门,好像也没什么宠,逢年过节聚在一处时,也就是不声不响的陪在一边儿,话都不说几句。
不过这位康侧妃从未教训过她,好像也从来没有欺负过什么人,就是安安生生过自个的日子。
这么一说,那就应当是个好的!
苏妙想到这儿,面色认真的点了点头,凑巧,不知何处飘来一阵乌云盖住了日头,一阵冷风吹来,只叫她忽的打了个寒颤。
一旁柳叶瞧着,心下也是一跳,一时间便暗暗怪起了这红儿说什么不好,偏要好好的提起这个!
侧妃平日里瞧着再是心大,可这府里迎娶王妃的事儿,怎么可能不在意?
当真是在侧妃身边当差当的太自在,实在该紧紧皮子了!
柳叶埋怨的瞪红儿一眼,搁下茶壶,连忙低头为苏妙紧了紧身上的小盖毯:“如今天气凉了,外头过一阵就冷了,若不然咱们挪到暖阁里去,开了窗,也很亮堂呢。”
苏妙没有回话,她的目光散散的落在自个的指甲上,像是在认真思量着什么一般,几乎带了几分凝重。
自家侧妃这样神情实在是太少见了,柳叶心下更慌,唯恐她一时想差了什么,努力岔开话题:“啊,侧妃,奴婢听说,府里新养出来几盆绿菊,说是极少见的,您可想……”
“柳叶!”话未说完,沉思的苏妙回过神来,忽的开口打断了她。
柳叶手心一紧,应一声是,看着自家自家主子将白玉似的手心朝着她伸来。
“你去寻点金粉,我要描一道细细的边儿在指甲上试试,一定别致,对了,你手巧,试试能不能绘一朵花儿出来,中间拿一点点的珠子贴上,肯定更好看!”
“哦对了,你刚说什么来着?”
柳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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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苏妙一心思量着自个的指甲时,郕王府的外书院里,沈瑢则是在书桌后,静静听着刚从懿华宫里辗转传出来的消息。
“张贵人受了些冷落,还算安好。”
“袁侧妃进宫伺候了荣妃娘娘午歇,打发了宫人,不知两人说了什么。”
“荣妃娘娘吩咐在宫里寻两位性子好的老道嬷嬷,打算往康府上送去。”
沈瑢并不意外自个养母的动作。
能在宫中几十年圣宠不衰的存在,自然不会是随随便便放弃的脾性。m.χIùmЬ.CǒM
在他身上下了十几年的心血,正是要用的时候,如何肯甘心他就这样轻易的废了?
沈瑢对此并不算十分在意,他虽是母妃一手养大,但身为已经封王开府的当朝皇子,打从成人的一刻起,便已天然比深宫女子占据了太多的便利。
男女纲常之下,只要他自个不愿,便是母妃,也并不能将成人的皇子轻易玩弄于股掌之中。
可即便是早有准备,此刻听到了康氏的消息,沈瑢仍旧忍不住的,微微皱了眉头。
他在梦中预知后事之后,故意开口立康氏为王妃,自是有缘故的。
康家清静,人口又简单,康氏打出生起,父母长辈便为她与康家表哥定下了娃娃亲,只是想着孩子还小,未必能做准,便只是口上的君子之约,未曾走礼,外人也极少听闻。
两家关系亲近,两个孩子又只隔了一年,原就是时常走动的,添了这么一层关系,自然更显亲近。
年幼的康氏从出生起,便与这表哥形影不离,实实在在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等她长到豆蔻年华,在长辈善意的调笑看顾下,幼时的情谊积羽成舟,一对表兄妹便也自然而然的两情相悦,都打算等着康氏年岁一到,便亲上加亲,成就好事。
若是就这么下去,原本也是一桩好姻缘,但可惜世事无常,康氏表哥回祖籍赶考,路上一场急病,谁都料不到的,就这么去了。
当时康氏才十二三岁,虽然悲痛不已,但康家人自然也不肯叫女儿,耽搁了一辈子。
好在康家表亲也是厚道人,这原本就只是口上定下的亲事,两边都默契的不再多提,家里连哄带劝的又等了三年。
康氏长到十六,娴静温顺,隔了这么久,便是守孝都该过去了,任谁都觉着旧事都已过去,康家也开始为女儿寻起了下一门亲事——
机缘巧合,便被送进了他的后院,成了郕王侧妃。
只是梦中的沈瑢第一日去康氏房里时,熄了火烛,才刚脱了一件外裳,刚才还好好儿的康氏,便忽的浑身颤抖,那满面的泪珠,发水似的往下掉!
当时的沈瑢并不知情,见状很是吃了一惊,他又不是禽兽,对着这样的侧妃,自然是什么都做不成。
若是旁的皇子兄弟,洞房之夜,被这般扫兴,往后只怕是要彻底失宠的,
可偏偏沈瑢在生母张贵人的影响下,自小便知道这世上女子艰难,最是个满宫皆知的好脾气,并不觉冒犯,只以为是康氏胆小,之后白日有空时,还会和和气气先说几句闲话,想着等熟识了,自然便好了。
这般寻过几次后,康氏忍不住了,终于有一次在无人时对着他跪地行礼,说明了实情,说她原也以为都过去了,但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自己实在是抛不下旧事旧人。
最后康氏伏在地上,只说她冒犯王爷,愿意一死,只求王爷大恩大德,不要因此牵连她的家人。
不忘旧情,这也是女子贞德,这般的深情,便是传出去,也要得几句佳话的。
沈瑢在梦中知情之后,非但并未发怒,反而赞了几句。
他又不缺女人,为了这份德行,他也愿意成人之美,从此再不沾染康氏分毫,由着她在王府里担着侧妃的名头,去做一个清心寡欲的“未亡人。”
也正是因此,在梦中尽知后事的沈瑢,才会在养乾殿时,以康氏“省事”的名头,将人立为了正妃。
他若不愿让母妃插手自个的后院私情,那一团乱的后院里,不论身份还是行事,的确是没有比康氏更省事的——
只要还如梦中一般,叫人顶着一个虚名,在府里好好的养着就是了。
只是他醒来之后,变化的太多,原该无人在意的省事康氏,现下却偏偏又落在母妃眼里,派了宫中的嬷嬷送去插手。
沈瑢打发了传消息的来人,站起身,瞧向窗外的瑟瑟秋景,缓缓垂了眉眼。
他倒是不在意做一桩好事,全一段佳话。
但前提是,康氏的心意深情能当真如梦中所见般坚若磐石,莫要因着母妃的手段,便再生出旁的波折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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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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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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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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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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