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骤然发难,这一壶茶,泼的又快又准。
只她泼中之后,却连对方的狼狈样都顾不得细瞧,茶壶一扔,拎着裙角扭头就往屋里奔。
一面跑,口中还不忘大声吩咐:“喜子,快关门!”
一旁目瞪口呆的喜子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下便已下意识的听话合门扇,上门栓,一气呵成。
落在旁人眼里,活像是主仆两个商量好了一般。
苏妙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止住了接着往后跑的打算。
她躲起来,倒不是因为示弱胆怯。
而是她重来一回,清楚的知道,这位张彩蝶张姑娘,典型的北地人,力气大的很,真冲上来动手,她决计打不过。
上辈子,她连吐带晕,颠簸一路进府,好容易能从床上爬起来,第一次出门走了两步,迎面就遇上了这张彩蝶。
两人一见面,这张姑娘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非说苏妙装模作样的,存心勾引人,几句话没说完,一上来,就狠狠撞了她一个屁股墩!
要不是亲身经历过,苏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皇子的后院,第一次遇着的女人刁难,不是含沙射影,不是笑里藏刀,而是前头的侍妾亲自冲上来,用胳膊撞人?
张彩蝶那身子,身高肩宽,肩膀硬得老树根似的,自个纹丝不动,只摔的她尾椎骨生疼!
连着疼了好几日!
“砰砰砰——”
才刚想到这儿,外头被泼了一身茶的张彩蝶也总算有了反应,拍门怒骂,声音嘹亮。
“好啊你!姑奶奶你也敢泼?我看你这蹄子是不知道我是谁!”
“里头的,我瞧见你了!”
“给老娘开门!”
……
那拍门的手心明显还是才被茶水浇湿的,在才换的软罗纱印出一个个的手印,只拍的门扇哐哐作响,多亏着皇子府上的门窗都结实,若不然,早就叫她拍破了也说不定。
喜子都愁的团团转了,声儿里都带了哭腔:“姑娘啊,姑娘哎!您说说,您招惹谁不成,干什么要招惹这一位!”
苏妙便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怎么了,她有什么招惹不得的?”
老实说,要是眼前是正妃侧妃那些主子,叫苏妙得罪,她多少还不太敢。
可是这个张彩蝶?
四个字,又菜又作。
就算有些力气又怎么样?这后院里是凭力气说话的地方吗?
苏妙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个张彩蝶,也就是个庶民百姓出身,不知怎的进了府,七皇子待她也只是平平,甚至还有些不喜。
可这人却不知道凭仗着什么,真跟一只扑腾蝶似的,到处乱窜,见谁咬谁,哪个都敢招惹!
如苏妙这般没底气的就算了,后来两位侧妃进门,袁侧妃只是叫她敬茶时跪的时候长了些,张彩蝶便竟然敢大咧咧的起身就走!
可结果呢?没到过年,好好的人就忽的得了一场风寒,大夫看过说是要传人,便被袁侧妃做主送到了府外庄子上养病。
再往后,还没等天儿暖和起来,便又有信传来,只说张彩蝶病的厉害,就这么发了急症去了。
身子这么壮,力气这么大的北方姑娘啊,年前还张牙舞爪的撞人,一个莫名其妙的风寒,就这样说没就没。
直到现在想起来,苏妙都还觉着心底发寒。xǐυmь.℃òm
当初,也就是这样的前车之鉴,将苏妙心底那隐隐的小心思削的一干二净,彻底听信起端娘的“金玉良言,”唯恐自个步了这张姑娘的后尘。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苏妙还当真不怕招惹张彩蝶这种明面上的“难缠。”
大不了就是没跑得了,再被她摔几个屁股墩呗。
皮肉之苦,疼个几天罢了。
比起像端娘、袁侧妃那样,悄不声的要了你的命,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强多了。
可喜子显然说的不是这个,他在这哐哐的怒骂里往后退了几步,焦急道:“可是她,她可姓张!”
苏妙等了半晌,却得了这么一句废话,当下便是一个白眼翻了过去。
姓张了不起吗?她的苏也是淮州大姓呢!
喜子见状,神色更急,左右瞧瞧,在她耳侧压低了声音:“这个张,是宫中张娘娘的那个张,张娘娘那可是殿下的亲娘!”
苏妙闻言也是一惊:“什么!”
殿下亲娘,宫中娘娘的家里亲戚?就她张彩蝶?
等等,不对!
“你莫诓我,殿下的亲娘,分明是姓袁的!”
苏妙忽的回过神来,一正一侧,两个袁王妃,才是宫里荣妃娘娘的家里人,满府人都知道的事,哪里又跑出个张娘娘?
喜子声音更低:“张贵人张娘娘生了殿下,只是记在了荣妃袁娘娘名下养着,这事儿府里都不大提,寻常人不知道。”
“这位彩蝶姑娘,是去年自个跑过来的,说是与张娘娘沾着亲,爹娘都不在了,要来投奔殿下,殿下心善,也没赶人,就这么糊糊涂涂的养着了,不算主子,也不是侍妾,府里人都留着几分面子,谁也不去招惹她。”
苏妙愣愣的僵在原地。
七皇子居然有生母有养母,这般复杂。
这小小的一个皇子府,还当真是卧虎藏龙,连一个她最瞧不上的张彩蝶都有着这样的倚仗。
不过,就算是身为生母的娘家人的张彩蝶,也照样一个照面,连正妃都不用,只在袁侧妃这,就被收拾了去,
可见比起亲娘,还是这地位更高的袁娘娘更厉害些……
半晌,回过神后,苏妙在屋里寻了一圈,走近一边儿的小暖阁,脱了绣鞋,拎起裙角,便灵巧的上了木榻。
暖阁上头有一排明窗,窗子开得比寻常的都高,要踩着木榻才能看出去,从外头是决计够不着的。
苏妙打开窗子,便朝着屋门口扬声叫了一句:“张姑娘!”
张彩蝶拍了这半天,手心也拍疼了,闻言一扭头,便也立即放弃了结实的大门,气冲冲行到窗下青砖上。
她的个头高挑,肩宽腿长,眉目带着粗野英气,若是收拾利落了,原本也能算一个大方美人。
只是这张彩蝶和苏妙一样,都爱鲜亮明艳,偏她自个的底子并不适合浓妆艳抹,再叫茶水一浇一擦,脂粉糊成一团,就显得既狼狈又滑稽。
张彩蝶抬头,窗前露出一方巴掌大的小脸,桃花眼、细弯眉,琼脂鼻、樱桃口,细嫩嫩的皮子,白的仿佛在日头下发光,连眼角的红痣,都画出来似的,正是她最梦里都想要的娇媚长相。
原本就气,一见这脸,张彩蝶又生出满心的酸,细长的指头隔空戳着苏妙,气势汹汹:“你这下贱蹄子,还敢露脸出来?”
“我为什么不敢?”
苏妙居高临下,隔着窗子,一点不虚:“你也别闹了,你骂我,我泼你一身水,咱们就算两平,往后谁也别惹谁。”
苏妙与张彩蝶,还真就只是一个屁股墩的旧仇,这会儿又已经还了一壶茶水去。
瞧着对方这狼狈样,苏妙自个一琢磨,觉着还算是公平,谁都不欠谁。
可这是苏妙自个的算法,谁都不怕的张姑娘如何肯认?
张彩蝶也不多说,一扭头,便转着圈在四周寻摸起来。
苏妙一开始还不明白她这是在干什么,直到发现对方终于找着目标似的,弯腰从花盆里捡起几块光亮石头,才猛地一惊,一低头,忙不迭的躲到了一边。
“你别动手!”
苏妙躬着身子,只能扬声喊:“我告诉你,我这次大老远的过来,可是在帮你,说不得就救了你的命!你别不领情!”
这话还真不是玩笑,苏妙也是刚刚才想到,上辈子,她和端娘都是安生生的一点不冒头,就她张彩蝶一个人出头的椽子似的往外蹦,可不是最惹眼的第一个就被除了吗?
到了这一回,她只求一个痛快,一分都不打算让,眼瞧着快过年,两位侧妃就要进门了,就算想要动手,第一个除的也会是她。
万一叫她查出来上辈子的幕后主使真是袁侧妃,她拼着这一条命拉了仇人一块,那张彩蝶说不得就当真能多活几年!
她这是争宠吗?
她这是替张彩蝶争这一条命呢!
张彩蝶抛着河石,一声冷笑:“我领情,你把脸露出来,我立马就领你的情!”
苏妙傻了才会露:“哼,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这个人,作了好事,都是不求回报的。”
“我呸!”
——————————
就在苏妙与张彩蝶两个争锋相对的同时,刚从宫中回来的沈瑢,正巧到了皇子府门口。
他自福熙殿里出来,的确如告辞时所说的一般,先去了乾心殿内,求见圣上,回禀此次的差事。
只是今日有大朝会,朝中事忙,承德帝也暂且腾不出空来,得了下头禀报,倒也十分慈爱,只叫他先回去歇着,不必急,等歇息过晌午再来慢慢回话。
沈瑢闻旨自是应了,一中午的时间,若是从前,他大约便会转头懿华宫里,陪着两位娘娘用一回午膳,随便消磨一阵,便也过去了,也省的来回奔波。
但是今早刚刚说了那一番不娶袁氏女的话,自然是不好再回去的,沈瑢算了算时辰,便索性又骑马出了宫。
一路上都斟酌着午后面圣时的言辞,不知觉间便也到了家门,被迎进门时,便从门房下人口中听到了苏妙一行已经进了府。
想起总是叫人出乎意料的苏妙,沈瑢沉了多日的心情,便不知不觉松了几分,便也干脆未回正院,下马之后,径直朝了四时馆去。
来的这般快,也不知道苏妙晕船的毛病可好些了?
府内无人主事,四时馆里也未曾特意准备过,也不知她那性子,又要选哪间屋子,如何折腾收拾。
不过奔波一路,身上又不舒服,想来今日该是没什么精神的,早歇下了也说不定……
这么随意想着,沈瑢顺着下人的指引,迈进了东小院的月牙门。
只是才刚进门,脚步便是一顿。
回来的匆忙,不论四时馆还是苏妙身边都未曾添人,行李箱子都只堆在地上,没来得及收拾,一眼瞧去果然有些杂乱,但是想象中的清冷疲惫,却是一点不见。
苏妙非但没有病弱疲惫,隔着窗子,熟悉的甜媚嗓音甚至还格外响亮:
“你先把石头放下,好好说话。”
“呸,你出来我就放!”
“我才不出,你有本事进来呀?”
几句话后,终究还是占据着地利的苏妙第一个发现了沈瑢的身影。
“殿下?”
苏妙叫了一声,趁着张彩蝶一惊回头,只扒着窗棂小心翼翼露出半张脸,桃花眸眨啊眨,声音低柔婉转,惊鸿似的胆怯:“殿下快来救我!”
沈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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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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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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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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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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