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瑢回到郕王府四时馆时,看到的是回过神的苏妙,正被柳叶和红儿围着修剪指甲。
一看见沈瑢,连忙都站了起来请安:“王爷。”
沈瑢摆摆手,几步在窗下榻上坐了,示意她们接着忙。
女子的指甲养起来本就麻烦,便是不小心劈了一根,剩下的就都废了,更莫提苏妙今日先戳人眼眶,又挖土拔根的,连皮带血,十根都伤得不轻,只能都一个个避着伤处,剪秃磨平,再留着重长。
沈瑢在一旁净手更衣,最后在一旁坐下,目光不知不觉便落在了苏妙柔若无骨的纤纤指尖上——
就是这么一双柔软细腻的柔荑,生生的剜毁了大皇子的一目。
他早知道,同样是水一般的女人,有如生母张贵人这般柔弱不堪,被灌在什么容器便成什么形状的,也有如养母荣妃一般,看似不争不抢,却深不见底,一起颠覆舟船。
沈瑢早已知道苏妙这个姑娘,行事颇有些不可预料,但今日苏妙的果断,直到此刻想来,也仍旧叫他满心复杂。
苏妙的似水,是似一场晴空暴雨,半空骤降,纵然只是一时爽快,也要噼里啪啦,砸得人满头满脸,浑身狼狈——
不顾日后,疯狂的没有一丝保留。
“妙娘。”
半晌,沈瑢忽的低声开了口。
苏妙一惊抬头,可沈瑢叫了这一声,却忽的又沉默。
瞧着这氛围,周遭侍从们也十分知趣,一个个的低头退下,只留他们两个好好说话。
苏妙等了半晌,主动道:“王爷要说什么?大皇子的事还有后患?”
她的眸子黑白分明,紧紧盯着沈瑢,神色却坚韧:“王爷可是要让我自尽?”
沈瑢皱了眉,先道:“我出手重了些,太医说,大皇子,大半醒不过来了。”
“当真?”
苏妙愣了一瞬,回过神后,整个人便都忽的亮了。
她站起身,满面是不加掩饰的激动,看向沈瑢的目光都满是感激:“活该!王爷您当真厉害,此刻您便是要我自尽,妙娘也认了!”
最起码,这禽兽的大皇子也未得好死!
她这一条命不算白亏了去!
但沈瑢的面色,却反而变得愈发难看。
他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气,努力寻着自个的君子风度,想叫自己从容自若、君子淡然。
但最终,他猛地站起,说话时也仍旧没能忍住的咬了牙关:“苏妙,我亲自陪你进宫前,便曾说过,有本王护着,必不会令你有性命之危!”
大皇子这畜生事出突然便罢了,是他的疏忽。
可是现在,他分明都已出面将此事揽下,这时回了自家府里,对着他却不是哭诉后怕,不是责怪委屈,而是一开口就说什么自尽?
所以他堂堂郕王,便连是个连自个侧妃都护不住的废物?
那他的承诺算是什么?
这苏妙,是从头到尾,都压根未曾指望过他?
苏妙后退一步,满面疑惑,唯恐自家领会错了似的,小心翼翼抬了眼:“难不成,我,或许,说不得,不必自尽了?”
沈瑢在疑惑里猛地泄了气。
得,还有什么好问的?
这个苏妙,就是摆明了,从来没信过他这个丈夫。
她说不得还准备着,就等着他立马翻脸,逼她去自尽呢。
哦,说不得死前会求他给个痛快,就像李大人那样,脖子咔嚓一刀,干脆利落。
他在苏妙的心里,也就是这么点能耐了。
沈瑢撇苏妙一眼,彻底没了脾气:“怎的?这么想死?”
“王爷!”
苏妙一顿,也立即明白自个没有猜错,她眼眶含泪,猛地奔过来,一把攥住沈瑢手心,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张口,先落下来的,却是滚滚的晶莹泪珠。
再是不畏死,但能活着,便是蜉蝣,也要贪一日之生。
也只有知道自己能活下去之后,才感到什么是后怕。
上辈子的大仇还未报,结果差一点,便要死的比上辈子还早了!
苏妙抽噎着,倒还记着扭头避开沈瑢的目光。
她现下哭的一点不美,出了这样的事儿,往后还越发要争宠呢,不能露丑!
沈瑢原本想要再说几句,但此刻对着她这般情状,却也又一次沉默了。
罢了,他堂堂郕王,与一个糊涂人,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沈瑢原本还疑心今日之事太过凑巧,想要再详细问问情形,好好查查,此刻见她这模样,也只在心内叹一口气,暂且不提。ωωω.χΙυΜЬ.Cǒm
等他查清楚再说,也省的不明不白,叫人白白多想一遭,说不得还越发左性儿了。
只是有些事儿,却还是要交代的:“出了这样的事儿,你往后这阵子,只怕不会□□生,你想出去也可,若是受不住,闭门称病便也罢了。”
————————
沈瑢说的没错。
这事虽是大皇子寻衅在前,但人已经躺在了床上,宫中的承德帝,最后只是令太医署另派名医,吩咐能救活大皇子的重重有赏。
至于七皇子沈瑢这边儿,虽不至于责罚,但也没有一开口要为他撑起出气的慈爱,最终,只是叫他也回府去好好“养伤,”连之前的差事,都一并卸了。
这事儿传出去之后,苏妙的存在,一瞬间便传遍了皇城内外。
大皇子,那是实实在在的圣上长子,虽说出身不显,且还被养废了,但第一个儿子,便是对帝王来说,也总是有些特别意义的,只从这般废物,从前还被封了康王,便可见一斑。
而沈瑢自个更不必说,身为荣妃的儿子,自小便简在帝心,十四当差,十七封王,便是在满宫小二十号皇子里,也是排得着的。
这么兄弟两个打成这样,是个人都得多问一句是为了什么。
哦,大皇子酒醉,调戏了郕王的侧妃苏氏。
侧妃什么来路?
淮州瘦马,倾国绝色,被下头当礼物送上来,郕王便一见倾心,荣宠不衰,带她回京不说,还特意为了她请下侧妃之位,甚至因此不顾目命,与原本袁家的亲事都断了。
这还罢了,如今更是为了她,要了长兄的性命,耽搁了自个的前程。
就这样,一口气废了两个皇子。
什么叫美色误人?
什么叫红颜祸水?
这描述活生生就是为了这位苏侧妃造的!
宗室勋贵里,颇有几个闲人,仗着年岁辈分,或者干脆的厚脸皮,频频上门,打着见亲戚、会兄弟的名号,想着法儿想要见见这位美人。
这种闲人,沈瑢自是一口气全挡了不见,偶有几个实在推脱不过的,也只是在前院便坚决挡了,决计不理什么通家之好的由头。
内院里的苏妙也是一般,近些日子,手上接连接招了四五张帖子,请她赴什么赏花赏景,各种名头的宴席。
只不过无一例外,都是各家受宠的次夫人侧室之类。
这也难怪,正经的当家夫人,不会招惹这种名声的女眷往来,还担心教坏了自家姑娘。
不是受宠的侧室,也往外头发不出帖子,更办不起酒宴。
想来,这些送帖子来的,除了凑热闹想见见她之外,也是想聚在一处,好好讨教几分闺中驯夫的本事。
苏妙从宫女柳叶嘴里听了一番婉转的解释之后,原本隐隐的,想要出门的心动便也立即消了下去。
她哪里有什么独到的本事?叫人问到脸上也是要丢脸的!
再一者,大皇子的事,也实在是叫苏妙心有余悸,即便沈瑢说了若是出门,自会给她多派护卫。
但苏妙想了想,最终还是按着王爷之前说过的,只说受惊过度,要闭门养病。
“养病这由头找的不错,瞧你这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看着就像是病的不轻的!”
四时馆暖阁内,一身红衣的张大姑娘吃一口点心,满面嫌弃。
四时馆闭门养病,但苏妙却也不是谁都不见的。
张彩蝶上门来瞧她,苏妙又记着宫里张贵人的照顾,对人多了几分和气。
之后唯一的客人,便只剩下了眼前的张彩蝶。
苏妙闻言只瞪她一眼,恨恨伸手抢过糖糕,狠狠咬了一口。
她现在,对这样的嫌弃有些反驳不了。
起码,若是她像张姑娘一般的“孔武有力,”说不得在宫里时遇见大皇子的时候,都不用花盆,握着拳头就能将人砸倒。
最不济的,若她有张彩蝶这样的大长腿,一扭头,跑的也快些啊!
可个子腿长这个东西,生来是多长就是多长,实在是改不了的,苏妙懊恼半晌,也只能酸一口:“你倒是不病恹恹,长得再结实,也不讨王爷喜欢,哼!”
张彩蝶一点不生气:“不喜欢就不喜欢呗,我也不喜欢他啊!”
“你为什么不喜欢王爷?”苏妙有些疑惑。
两个人见的多了,有些之前不好问起的话头,便也能张得开口。
张彩蝶左右瞧瞧,偷偷的压低了声音:“你不觉着王爷太弱了些吗?那身子瘦瘦条条的,看着一点力气都没有!”
苏妙瞪大眼,颇为沈瑢不平:“这话谁说的!王爷他……”
苏妙也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王爷力气多大,他夜里时,能把我整个人提来抱去,一点不吃力!”
张彩蝶垂着眼看她,却仍是摆明的小觑:“你这样的小鸡仔,我也能提起来信不信?”
“你!”
苏妙话头一窒,却又说不出旁的话来。
淮州瘦马,在张大姑娘的力气下,抱起来也确实不算太难。
瞧着苏妙受挫,张彩蝶越发得意,拉她过来,一副神秘的模样:“你知道什么才是真男人吗?我娘说了,男人不能单看脸,都是虚的!”
苏妙瞅她一眼:“那什么是实?”
“身子啊,你知道吗,我爹活着时候是个铁匠,我小时候去铁匠铺子里,那些男人,都袒着膀子干活!”
“那身子,叫火熏的又黑又红,那胳膊,那胸膛,一块块的鼓起来,石头似的邦邦的硬,你见过吗你!”
苏妙是南边人,天生便喜精致白净,听着“又黑又红”时,还颇为嫌弃的皱了眉头,可再听到最后几句,却有些被唬住一般,一时再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张姑娘在这场分辨里占了上风,得意洋洋的去了。
当日夜里,苏妙在床榻间,便忍不住的仔细打量起了沈瑢的胸膛腰腹,
郕王的上身,修长俊朗,线条格外的流畅,按下去,内里的肉也是硬的——
但他的硬都长得含蓄的很,并不像张彩蝶说过的,那种一块块的鼓起来,黑黑红红,石头一般。
若是那样的皮肉,摸起来,该是个什么感觉?
榻上的沈瑢,察觉到苏妙不安分的手指,在他身上摸得又热又痒,再一细瞧,她的眸子却有些放空,显然是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地方去。
是个男人,便没有能忍受女人在这个时候走神的。
沈瑢皱了眉头,身子下沉,只叫苏妙猛地倒吸一声冷气,
她果然立时回了神,水润润的眼神又嗔又怨:“王爷,你欺负人!”
沈瑢一伸手,按住她作乱的柔软手心,声音是有些危险的低沉:“妙娘,方才在想什么呢?”
苏妙眨眨眼,方才想的当然不能说,便只能转去了旁的话头:“王爷,妙娘的身子,您喜欢吗?”
“又瞎说什么,说起这个,厨子换了一圈,怎的还没见你胖?”
苏妙咬着下唇,面上隐隐露出几分叹息:“王爷是贵人,嫌弃妙娘瘦,便还能再找圆润的去,高矮胖瘦,都能瞧个遍!”
沈瑢垂眼,一顿之后,动作温柔起来:“莫多想。”
他自然明白苏妙的叹息从何而来。
马上,便是另一位侧妃袁青青,进门的日子。
妙娘,还是这般小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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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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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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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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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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