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岭每天都会往返一遍后山小路,把山下的消息带到山上去。
三人在山上等了五日,天下英雄才终于陆陆续续在狐崖领山脚下聚齐。不过这些人又缓了两日,才决定上山。
这几天司缨和原岭也没闲着,原岭在上山之路埋下不少陷阱,而司缨也把山上的每一个角落摸了个遍。
二十三年前,正道的一把火把山上的一切活物都烧没了,使这里变成一座荒山。但荒山也有荒山的好处,就是蛇虫毒物多,司缨转了一圈,确实发现了不少惊喜。
她善控这些宝贝,有它们在,有如千军万马,她一点都不怕正道那些狗东西。
得知他们要上山后,司缨当晚就开了一坛酒,祭奠狐崖领上的所有亡魂。
告诉他们,明日就可以手刃仇人,帮他们报仇了!
酒,是卫菱之前酿的桂花酒,是两人出发之前,司缨亲手从土里挖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天,以及事后庆功用的。
祭奠完后,司缨也给他们仨,一个人倒了一碗酒。
“喝完了这一杯,我们明日接着再喝庆功宴!”
原岭与她碰杯:“干!”
虽然原岭一直嚷着要帮司缨和他师父的族人报仇,可他们就只有三个人,要对付的却是整个武林正道。说实话,原岭一直觉得他们是在送死。
不过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子,死就死吧,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反正他这条命是他师父给的,为了他师父,就算死一百次他也愿意,何况这次与他一块赴死的,还有他心仪的女子。
原岭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亏了。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死前不能跟缨缨心意相通并在一起。不过生前不能在一起,死的时候能死在一块,好像也挺不错。
是以,决定要上山的时候,原岭就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
可是现在,有了司缨养的百米巨蟒相助,原岭是底气十足,信心百倍。什么庆功宴,他觉得就算连续吃它十天都没有问题。
两人碰完杯后,见卫菱迟迟不动,正准备催促,结果就见卫菱身子一歪,往一旁栽了下去。
这一下,差点把两人都吓坏了。
原岭离得近,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几乎同一时间,司缨也朝她扑了过去。
“师父,你没事吧?”
“卫菱,你还好吧?”
两人关切的声音,更是一前一后响了起来。
卫菱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听到他们的话,下意识想回一句“没事”,结果一张口,突然觉得喉咙好痒,直接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司缨和原岭蓦然色变。
“卫菱,你怎么了?”一股寒意自司缨的后背涌起。
原岭同样倒抽了一口气寒气:“师父,你别吓我。……师父?”
卫菱手往怀里一摸,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来不及说,就此晕了过去。
司缨赶紧替卫菱把脉,只是两根手指才搭在腕脉上不久,就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怎、怎么会……”
原岭一见她这样,心里也跟着涌起一阵凉意:“我师父怎么了?”
司缨脸色铁青地看了他一眼,最后一咬牙:“赶紧把她抱进去。”
原岭二话不说,抱起卫菱就往殿内狂奔。
司缨先是给卫菱喂了一颗聚元丹下去,然后往她的体内强行灌入一股真气。但是此时的卫菱丹田已枯,元气濒临耗尽,司缨的这股真气灌进去,有如进入一个看不见底的无底洞,根本就起不了任何效用。
没过一会儿,司缨的额头上就已冒出一层虚汗。
原岭见状,忙道:“我来。”
不过司缨并没有就此收手,还是执拗地不停将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送入卫菱的体内。
就在两人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卫菱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司缨和原岭这才相继收手。
为了让她舒服一点,两人合力把她放到小床躺好。
司缨握住她的手,眼睛一片湿润:“卫菱,你怎么这么傻,明明身体都虚弱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卫菱气息微弱:“……别难过,这一天早晚得来……现在能死在这里,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说到一半的时候,卫菱似乎想咳嗽,但因为没有力气,最后也是轻轻“嗯”了一声。
司缨眼泪有点控制不住,泣道:“可你的身体最近不是恢复得挺不错么,怎么会……”
知道她想问什么,卫菱虚弱道:“……你以前送给我的那本邪医手札……上面有一套针法,若是给将死之人施上七七四十九针……可、可拖延些时日……每日一针……如今仔细一数,我已经多赚了几天……”
不知是想安慰他们,还是真的高兴,此时此刻,卫菱竟还笑得出来。
司缨仔细计算了下日子,发现卫菱扎的第一针,差不多就是他们起程离开十里坡的时候。难怪那几日卫菱的精神突然好了起来,整个人也开朗了许多。
之前她还以为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现在想来,一个人再高兴,也不可能违背常理,让一个濒死之人在短时间内突然好起来。
司缨好恨又好气自己,怎么就没有早点发现。
卫菱想要伸手,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结果动了动,手重得抬不起来。她试了几下,便放弃了。
她睫毛一抬,对司缨说道:“……你帮我把怀里的小盒子拿出来。”
说着,她似乎又想咳嗽,但依旧没力气咳出来。
司缨伸手探进她的怀里,果然摸出一个带着檀香味的深褐色小木盒。
“是这个吗?”司缨将盒子拿到她的跟前。
卫菱说话费劲,干脆眨了两下眼睛代替:“……你把它打开。”
司缨依言照做,一打开,就看见里面珍而重之地躺着三枚黑漆漆的丹药,味道不是很好闻,甚至有点令人反胃。
卫菱气若游丝道:“……这就是上次我跟你说过的那三粒药……能短时间内让人内力倍增……”
“我知道了,你别说话,先休息一下。”司缨这时候哪还关心什么药不药的问题,她把盒子合上后,随手就放到一边。
现在的她,满心思,满脑子,只想一件事:怎么让卫菱活下去。
就算只是再拖延一段时间也行。
卫菱强调:“……切记,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吃,这药的弊端极极大……”说完,又不放心地嘱咐原岭。“……你帮我……看着她……”
原岭忍着眼泪,急忙握住她的手,并出声保证:“师父你放心吧,我会帮着你盯着她的。”
卫菱缓缓做了两个闭眼的动作,算是在回应他这句话。
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的体力在一点点的消失,所以能省点力气,卫菱就尽力省点力气。但是对于自己的这个徒弟,卫菱心里也是极度不舍和放不下的。
卫菱声音极为慈和地对原岭说道:“……这些年你跟着我,苦了你了……”
也不知道她这句话瞬间击中了原岭哪里,只见他就像打开一个泪匣子,努力忍了许久的眼泪突然滚滚而落,肩膀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师父你不要这么说,当年是你在桥下把我捡回去的,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原岭浑身都在抖。“师父,师父……”
卫菱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我这一生,身无长物,唯有脖子上的这条珠链是我三岁时,我阿妈亲手为我戴上的……如果你不嫌寒碜,待我、待我死后……你就、你就摘、摘下来留个纪念……”说到最后,卫菱剧烈咳嗽起来。
这一咳,似乎就把她仅剩的那点力气耗尽。
司缨和原岭见她情况不太好,每咳一下都带着血丝,马上就想再给她输真气。
卫菱却阻止他们:“……没、没用的……别浪费你、你们的真气……”
司缨的喉口发生含糊不清的哽咽,似在回答她的话,又似在自呓:“怎么可能没用,不会没用的,我这就把内力还给你,有了内力,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卫菱哪能让她这么做,不知突然哪来的力气,紧紧抓住司缨的手不放。
“不行!……你不能这样做,我、我不要你的内力……”
别的事,司缨都可以听她的,但人命关天这种事,司缨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放弃。她当即抽回自己的手,就将内力输送卫菱的体力。
卫菱阻止不了,急得双目充血,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声嘶力竭地喊道:“……阿缨,你是不是想让我死不瞑目?”
一句话砸下来,司缨当场就懵了,正往她体内输送的真气也被打断。
“不、不是……卫菱,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只是想救你……”司缨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卫菱瞪圆着眼,死死地看着她,眼底血红一片,整张脸也涨得红红的。
“这、这次……就听我的……”
她声音软了下来。
“好不好?……就最后一次?”
司缨这下彻底崩溃,眼泪控制不住地直往下掉,哗啦啦一片:“可是卫菱,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卫菱怎么会不知道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命运,但是她死而无憾。
“没关系,我活得已经够久了……可以了……”
见她气游若丝,司缨又想给她输送内力,可卫菱却固执得很。
她张了张嘴巴,这次声音更低了。
司缨和原岭得很仔细聆听,才能听到她在说什么。
下刻,司缨圆目大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就连原岭也感到惊讶。
司缨:“卫菱你……”
卫菱眼角湿润一片,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很过份,嘴唇翕动,从口型来看,似乎在为自己的任性说一声“对不起”,又似乎在问司缨“可不可以”。
原岭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他眼睛狠狠一闭,带着哭声说道:“……就听她的吧……”
司缨望着卫菱眼底的坚持和恳求,双手陡然握紧,最后一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谢谢……”卫菱哑着声,泪水从眼角滑落,但微微弯起的嘴角却带着一丝轻松和释然的笑。
司缨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心却如同刀割一般,正淌着血。
她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把卫菱找到,那种失而复而让她无比珍惜两人这次重逢的时光,可这才过了多久,就要再度面临生离死别。司缨根本就接受不了老天爷的这种无情安排。
卫菱头一歪,往旁边望去,脸上笑容瞬间更深了。
也不知道她看见了谁,司缨和原岭就听见她说“他们来了”。琇書蛧
司缨和原岭对视一眼,心里都往不好的方向想去。
可仅是片刻,卫菱的眼眶又跟着红了起来,神色透着浓浓的遗憾和落寞。接着眼里的那点光,愈变愈暗,一点点在消失,直至最后一丝光亮都没有。
司缨和原岭心里骤然一沉,声泪俱下。
“卫菱!”
“师傅!”
—
卫菱走了。
最后还是走了,去陪四叔、怜姨和小花雨他们。
司缨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力气,抱着卫菱,怔怔地在殿里坐了一夜。
直到天亮,原岭过来告诉她,该把卫菱葬了,不然正道那些狗就该上山了。
到时候场面一度会很混乱,结局也不知是好不坏,他们是不可能把卫菱的尸体留下来让他们糟蹋的。
司缨这才如梦初醒,抱着卫菱的手紧了又紧。
她不断许诺,不断重复。
“……卫菱,你放心吧,我答应你的那些事,一定会办到的……”
“你放心走吧……”
“我一定会办到的,你放心……”
说到最后,她还是哑了声,泣不成声。
原岭从来没有见过司缨这般脆弱的样子,不,应该说,他认识她这么久,司缨就不曾在他面前表现过一丝软弱。哪怕她病魔缠身,身体极其虚弱的时候,她的气势上,依旧都不曾锐减半分。
可这一夜的她,脆弱得像是一碰就碎。
师父去世,原岭也很难过,但是受到的打击不像司缨那么大。不过他也能理解司缨为何会这样。只是眼下他们还有大仇要报,已经没时间让他们悲伤了。
其实司缨心里也清楚,所以纵然不舍,最后她还是亲手送卫菱下葬。
也不知是哭久麻了,还是说司缨已经在心里正式与卫菱做好告别了,她看着两座挨在一起的石坟,微哑的声音异常平静地说道:“四叔,怜姨,卫菱过去找你们了,你们帮我好好照顾她。我呢,现在还没脸下去找你们,等我把这里的事办完了,我再去找你们。”
原岭敬他们一杯酒:“师父,你们一定要保佑我们。”
现在唯有用仇人的血才能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
司缨神情木然。
她抬头望了眼天空,太阳已经爬得很高了,明亮刺眼的光线穿过云层,均匀地洒在世间万物。
算算时辰,那些人应该已经上山了吧。
原岭也注意着时间,给他师父等人敬完酒后,朝司缨说道:“走吧,我们该开始准备了。”
结果走了几步,司缨都没有跟上,原岭回头一看,就见她一只手搭在墓碑上,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不知怎的,那副面无表情异常冷静的样子让原岭心里登时有点不安起来。
“缨缨?”
司缨目光定定地盯着石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原岭才听她说道:“原岭,我改变主意了。”
司缨一把攥紧墓碑的顶端,带着极深的恨意说道:“我要他们,有来无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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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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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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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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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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