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全程,副驾驶座上的孙尚茗挑了挑眉,没说什么。黎生灿虽然不靠谱,但是至少本性不坏。林澈在学校里总是形单影只,能有个谈得来的朋友也是好事。
林澈要上初中那年,由于方泽的建议,孙尚茗把林澈接到了自己的公寓。
许是因为福利院的孩子都早熟,他表现得很乖巧,会主动承担一些家务。孙尚茗能感觉到林澈对他的防备,但是他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想着日子长了就会慢慢熟络,回想起方泽的叮嘱,觉得情况好像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夸张。
孙尚茗在林澈就读的学校当老师,也是班主任,但不是林澈所在的班级。他只能通过林澈的班主任了解情况,然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总有了解得不周全的地方。
他只知道林澈没什么朋友,却不知道林澈在班里处境是如何的水深火热。
直到有一天下晚班,楼道里的日光灯亮起,他看到林澈坐在公寓的门口。
他蜷着身子,像一团被揉皱了扔在地上的废纸。
孙尚茗以为他忘了带钥匙,走近一看,疑惑道:“你的书包呢?”
林澈低着头,脸色惨白,紧抿着嘴唇,不愿开口。
孙尚茗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拍了拍林澈的肩,说:“先起来吧,进去再说。”
林澈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抖了抖,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孙尚茗没听清。
少年尝试着站起来,一手扶着墙壁,骨节泛白,却即将站起来的时候便脱力跪倒在地上。
“怎么了??”孙尚茗赶忙上前扶着他,凑近了才看到这人嘴角上的淤青,眼眶也变得青紫。
林澈轻微地喘着气,眉头紧蹙,似是在极力忍耐,而后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余音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声控灯熄了又亮。
“对不起。”
林澈哑着嗓子,似乎说一句完整的话对于他来说都是如此困难,机械地重复道:“对、对不起。”
他不停地道歉,声音气若游丝。
“……”
声音逐渐微弱,直到楼道里的灯都熄灭了,孙尚茗正想着要不先把人带进家里,林澈又说了一句。
自言自语一般,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如同睡梦中人的呓语。
“好痛。”
实在是太痛了。用力呼吸都会产生的死一般的剧痛。
林澈愣了几秒,忽然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巴,瞳孔收缩,楼道里只剩下凌乱的呼吸声。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拖着身子缩到墙角,仓皇失色,像是怕被谁听到。
林澈确实是很疼,可是他从小收到的“管教”并不允许他表达出来。
当值的医生告诉孙尚茗,林澈一共断了六根肋骨。
每一根都是向内折断。
除了脸上,林澈的后背,肩膀,大大小小的淤青比比皆是,只是肋骨受的伤最为严重。
“我可以……不去学校吗?”病床上,林澈小心翼翼、用几近哀求的语气对他说。
一怒之下,孙尚茗将这件事反映到学校里,岂料打人的那几个学生家里极有背景,横行霸道惯了,学校迟迟不肯处理,家长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学校,只差人来和他私下协商解决。
他一一拒绝后,其中一个人笑着对他说:“孙老师,奉劝您一句,如果拒绝私了,您连钱也拿不到了。”
如他所言,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林澈还躺在医院里。孙尚茗每天都去看望他,林澈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只睁着一双眼睛,沉默寡言,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尚茗想,林澈一定在怪他。
他从来没有这么讨厌“人民教师”这个职业,如果他的身份只是“林澈的监护人”,还能去学校里闹上一阵,或者利用舆论,去微博找几个营销号大肆宣扬。
但是他是这个学校的老师。他不能闹,更不能直接殴打他的学生,这样的行为无异于亲手砸碎自己的饭碗。
他想起自己曾经信誓旦旦地对院长保证,一定会照顾好林澈,把他当成亲弟弟看待。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
在绝对的权力和财力面前,劳动人民是如此的渺小。
所幸经此一役,那几个学生有所收敛,不敢再闹出什么大动静。
孙尚茗曾经是这么以为的。
“下车了。”黎淮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噢。”
孙尚茗打开车门,林澈主动接过他手中的行李,前去按下电梯。
他走得很快,脚步放得很轻,孙尚茗关上车门,有些不放心地喊了一句:“林澈。”
林澈回头应道:“怎么了?”
孙尚茗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不觉间已经高了不少。
“没事。”他说。
“这是要去哪?”
黎生灿喝完奶茶,齿尖折磨着吸管。眼前的城区像是褪了色的地图,钉在墙边的铁牌上刻着竣工年份,无声地昭示着年岁的漫长。
隔壁是一片废弃的工厂,黎生灿眺望片刻,半开玩笑道:“这怎么有个工厂……完了,你不会是想绑架我吧,那记得别给我姐打电话,给淮总打,我姐是不会出钱赎我的。”
林澈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玩笑,阴郁的心情消散许多,嘴角微微上扬。
两人现在单元门前,黎生灿把奶茶扔了,随意张望,隐约觉得周围的事物有些面熟。
“私闯民宅吗?”他问。
林澈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地走上楼梯。
黎生灿跟在后面,老式楼房的设计往往千篇一律,生锈的楼梯扶手,斑驳的墙面上贴满杂乱无章的小广告。
所谓眼熟不过是他的幻觉。
他猜想着此行的目的,对于林澈来说特别的地方,恐怕只有……
那个貌是情非的家。
映入眼帘的是深色的铁门,只需定睛一看便能观察到漆面上破碎的锈纹。林澈似乎开始紧张,不敢直视,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跳加速。
感到胆战心惊的,不仅仅是林澈一人。
黎生灿面对这扇铁门,只觉得浑身血液倒行,冷汗直流,浇灌着封存记忆的冻土。
林澈拿出钥匙,黎生灿原本想侧身让出开锁的位置,却被他死死地握住手腕。
他躲在黎生灿背后,动作僵硬地将钥匙插进锁孔。门被拉开一条缝,扑面而来的是潮湿的霉味,昏暗的客厅,陈旧的家具早已无法辨别昔日的颜色。
目睹此景,黎生灿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感到有什么正在迅速地复苏,极具冲击性的画面袭击了他的大脑,腿脚灌了铅似的沉重,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门打开了,没有一个人敢踏足。
一个小孩蹦蹦跳跳地上楼,站在对面一户门前。她够不着门铃,于是跳起来,“啪”的一声拍在门铃上。
“叮咚”。
“叮咚”。
不断重复的铃声,像是一盆冷水浇在黎生灿身上,淋湿他的心脏。
“阿姨,”小女孩向妇人问好,稚嫩的声线在楼道里回响:“佩佩在家吗?”
林澈忽然想起什么,不禁回头看向那个女孩,眼里满是温柔的情绪。
黎生灿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不敢回头。
他在细数从前种种,像是捡拾海边的细沙。他看到记忆中那个瘦小孤僻的孩子,身影竟渐渐与林澈的重合。
岁月如梭,黎生灿早就记不清那个小孩是长什么样子,母亲去世后,他们一家便搬到城东去了,黎生灿甚至来不及告诉他一声。
黎生灿沉下心来,有些苍白地朝林澈笑道:“你所说的‘特别的地方’就是这里?”
林澈是否记得他们相识的经历呢?如果他记得,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嗯。”林澈收回视线,目光在脚下徘徊,“我没有打扫过,里面……可能会很脏。”
“要不我们回去吧。”林澈说。
黎生灿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向他伸出手。
“回去,或者往里走。你自己选,我陪着你。”
林澈目光一滞,耳根渐渐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垂,迟疑着,似乎不敢去握住他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地跨过门槛,进入客厅。
沉重的压抑感扑面而来,玻璃桌蒙上一层厚重的灰,金属制的四角锈迹斑斑,沙发后,废弃的鱼缸里结着一块又一块看不清形状和颜色的污垢。
林澈的目光飘到深色木质电器柜,便如触电似的避开,握住黎生灿的力度又大了几分。
“这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吗?”黎生灿轻声问。
“……算是。”
黎生灿走到窗前,毫不避讳地拉开窗帘,日光入户,照亮了空气中被抖落的尘埃。
似乎也驱散了一些林澈心中的恐惧感。强烈的光线让他有些恍惚,转瞬之间,好像又回到了那段黯淡无光的日子。
穿过餐厅,来到林澈房间,没有过多的陈设,一张小床,小书桌,床头的小柜子充当衣柜。
黎生灿注意到桌角那块污渍,还未细想,林澈忽然道:“那是血。”
桌角很是尖锐,黎生灿收回目光,看向林澈,目光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林澈波澜不惊地解释道,要撞上的时候他偏开了,所以没有撞到太阳穴。
满是尘埃的房间里,时不时蹿出几只昆虫。环顾四周,林澈逐渐发觉,一直牵着黎生灿的手,好像就没有这么害怕了。
他们走出房间,来到客厅,灰白的布匹罩住家具,平添几分苍凉。花盆里的植株早就枯死了,土壤结块,布满裂纹。
林澈往黑暗的深处望去,黎生灿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两个紧闭的房间。
黎生灿问:“进去看看吗?”
林澈驻足片刻,像是在做艰难的思想斗争,最终选择收回目光,缄口不言,带着黎生灿往外走。
黎生灿跟着这道仓皇的背影走到铁门前,忽然拉住了他。没控制好力道,林澈整个人撞到他身上,黎生灿却纹丝不动地站着,像一堵墙。
“真的不去吗?”黎生灿问。
“……”
“要知道,下次我可能不会陪你了。”
林澈怔在原地,双唇紧抿。
他几近是哀求地看着他,像是期望得到饶恕。
黎生灿与他在沉默中对视,良久,转身离开。
林澈凝视着他的背影,幡然醒悟,像是疯了一般地追上去,铁门在他眼前逐渐合上,“吱呀”一声被人为地延长。
刹那间,一只苍白的手冲出门缝,濒死一般地扒在门沿上,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林澈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推开那扇门,过大的力度使得铁门反弹在墙壁上,震下几块破碎的墙皮。m.xiumb.com
仅存的一线理智也随之崩塌。
他听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几欲冲破胸膛的心跳声,不断回响的回声。他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血脉偾张,怨气冲昏了头脑,以致于自己着了魔似的在心里反复质问。
我不是说了,不要丢下我吗?
不是说了不要再丢下我吗??
那些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呐喊,几近扭曲的执念,像是一团炽热的大火,一路烧到喉口,又在一瞬之间化为灰烬。
黎生灿站立在门前,面色淡然,唯有眼神是深的。
林澈扶着冰冷的铁门,掌心泛红,手腕处传来阵阵麻意。沸腾过后,寒意逐渐爬上心头。
似乎黎生灿永远是这样,如一个清醒而理智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他在局里挣扎至死。
无力感摧毁了那些汹涌的情感,林澈明白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因为林澈在意他,珍视他,永远为他越过自己的底线。
可黎生灿却不是这样对他。
浓重的落差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喜欢面前这个人,几乎无法自拔,可是黎生灿对他没有这样的感情。他像风一样自由来去,偶尔大发慈悲地吹拂一下林澈的心田。
林澈只是站在他面前,却忽然开始觉得无地自容。他低垂着头,仿佛一辈子也抬不起来,时间静静地流逝,一分一秒被沉默拉扯得无比漫长。
“走吧。”他说。
走吧。
回到市区,下了地铁,黎生灿一路送林澈到小区楼下,途中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毫无交流。
“那我走了。”黎生灿像往常那样和他作别。
“嗯。”
“以后,”林澈应完,忽然又添上一句:“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黎生灿仅仅是愣了一瞬,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而后心下了然。
“。”他笑着说,似乎一切云淡风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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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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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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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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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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