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了几个弯,他默默地记着路线,眼前只有过不完的岔路,修剪平整的树篱足足有两米高,石板路的嵌隙间冒出两三根青葱的杂草,偶尔也会与几个乘客擦肩而过。
林澈不作停留,上下求索,仍是不得而出。
兜兜转转,逐渐忘了来时的路,心里渐渐涌上一股恐惧。
陌生的人,陌生的地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和父母走散的小孩一样,迷失了归途。
树篱繁茂,密不透风。林澈站在岔路口,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后退两步,忽然又开始跑起来,穿过一个又一个岔路,又是死路。
像是被困在一个巨大的圈中,绞尽脑汁,费尽心机,不管怎么努力都是死路一条。
林澈跑累了,拖着疲惫的步伐,拐了个弯,一直往前走。
一直到无路可走。林澈望着面前的树篱,他走得太深入,周围几乎听不到游客的声音。
目光如炬,像是欲将树篱烧穿,林澈怔愣许久,忽然想放弃了。
手指无声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试图就此认命。
他想人生就是这般模样,像一条被困在渔网中的鱼,在挣扎的过程中蹭落鳞片,折断鱼鳍,最后鱼死网破。xiumb.com
林澈拿出手机,指纹解锁失败,于是不厌其烦地输入密码。
即将按下最后一个键,眼前一黑。
林澈的手指停留在屏幕上,不敢动弹。
像那天夜晚的校道上,有人在背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背后的人故意压低声音,转念又说:“算了,你肯定猜到了。”
林澈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便猜到了。
“怎么,现在就想看地图了?”
没人知道林澈此刻在想些什么。
他面对着茂密的树篱,久久没有回头,紧抿着嘴唇,眉眼皱成一团,心中五味杂陈,既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又充斥着患得患失的酸涩。
林澈艰难地整理好神情,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转过身去,果然是黎生灿。他默默地把手机收好,一时相对无言。
“走吧,”黎生灿说:“我也没找到出口。”
语罢便想转身往回走,林澈沉默着,忽然伸手抓住了黎生灿的手腕。
力道一直在轻重间徘徊,最终保持在不会生痛却也无法挣脱的程度。
黎生灿呼吸一滞,没说什么,就这样领着他走。
别丢下我了。林澈在心里默念道。
途中又撞了几次南墙,第五次,转了一大圈,仍是死路,黎生灿不由得苦笑道:“我是脑子抽了才想玩这个。”
“算了。”他拿出手机,决定按导航行事。
地图展现在眼前,红点便是他们所在的位置。说来也巧,和出口南辕北辙。
然而黎生灿却不为所动。
“要不……不走了。”黎生灿忽然冒出一句。
林澈被他的话整得云里雾里,眼里满是不解。
黎生灿物色出一条最佳路线,却怎么也挪不动腿。
林澈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样握紧他的手,他只是感受到手腕上的温度,胆怯、试探,执着和隐忍,以及那份呼之欲出的情感,忽然就不想走了。
就停留在这一刻……好像也不错。
庞大的迷宫像是将两人与世隔绝,洗净纷扰喧嚣,斩断前仇旧怨,黎生灿曾想过,如果没有层层牵连的利弊关系,一切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发展。
转念一想,若不是一开始就别有所图,黎生灿压根不会注意到林澈这个人。
此时的林澈也不会站在他身边,惴惴不安地握紧他的手。
黎生灿发觉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目光从屏幕上离开,与面前的人对视。
视线相撞间,心里被刻意压制的感情顿时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剥夺仅存的理智。
黎生灿温和地摸了摸林澈的头,把他推到树篱上,抖落几片枯叶,而后按着他的后脑勺,强迫他与自己唇齿相接。
一切发生得既迅速又自然,林澈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黎生灿的腿顶在他腿间,另一手死死的搂着他的腰。
“呜……”林澈偏头避开这个吻,奈何这人力气实在太大,他惊慌失措地求饶道:“放开我……会被看到的!”
“可是你好像不想放开我,”黎生灿稍稍退开一寸,坦言“你看,你的手还在紧紧地搂着我呢。”
林澈愣了一下,脸上渐渐浮现出浅浅的笑意,眉眼弯弯,顿时如繁星般灿烂。
当然不想。林澈紧抱他,双手揉皱他的衣衫,贪恋他的体温,喜欢他的所有。
他从未觉得如此愉悦,像是一只装满快乐的气球,膨胀得有些飘然。
要是能在这个时候死掉就好了。
林澈回应着他的接吻,像是要用尽此生所有的热情。
树篱的枝叶扎在背上,一阵刺痒。
唾液交缠,唇齿厮磨着,黎生灿不断地告诫自己要轻柔一些,然而事实总是不遂人愿。
在场面即将失控的前一刻结束,他抱着林澈,感受着起伏的胸膛,下巴枕在他肩上,不愿松手。
黎生灿想,自己从来没有对谁产生如此强烈的念想,竟然连暂时性地分隔两地都能让他如此煎熬。
他像一颗永远也不会停止的齿轮,聚餐、跑酷、蹦极和滑翔翼,肆无忌惮地充实着每一天,好让自己在午夜降临时,累得倒头就睡。
被疲惫压抑的情绪,在再次见到林澈的那一刻,就渐渐的开始藏不住了。
脱口而出的那句“还能见面吗”,仍然记忆犹新。
“……”
黎生灿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自言自语似的抱怨道:“什么时候才回酒店啊。”
他想做一些接吻之后该做的事,甚至现在就想做,这样一切才能显得顺理成章——否则总觉得心里发慌。
晚餐的地点在一家大排档,简陋宽敞的店里生意火爆,人山人海,一侧排列着大大小小的鱼缸。
林澈驻足观望,气泡不断窜出水面,鲳鱼拥挤在鱼缸里,鼓着圆圆的眼睛。
员工拿着深绿色的大网,捞走一条生机勃勃的黄花鱼。
林澈神色一黯,停留片刻,被黎生灿带着往包厢走去。
吃饱喝足后,孙尚茗在此偶遇了几个老同学,邀他们过来喝酒,觥筹交错,诉说着上学时期的趣事。
黎淮在一旁处理邮件,时不时叮嘱他少喝一点。车还停在停车场,总得有个人担当司机的角色。
黎生灿趁机喝了两杯,顺势哄林澈喝酒,奈何孙尚茗往这边瞪了一眼,只得作罢。
包厢里烟酒味重,黎生灿提议道:“要不出去走走?”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染红了涌动的海水,两人来到海边,潮水起伏,海风吹拂。漫步在沙滩上,沙粒与贝壳摩擦,林澈听到贝壳碎裂的声音。
黎生灿忽然蹲了下来,在沙滩上拨弄着什么,朝林澈做了个手势。林澈会意,在他身旁蹲下。
黎生灿挖了一个坑,拨弄一阵,捉到一只半透明的小螃蟹。
那螃蟹似是被激怒了,它仅有拇指节大,蟹钳更小,此时竟气势汹汹地夹着黎生灿的手。
黎生灿也不恼,轻飘飘地将它摘下来。小螃蟹着陆后,立在沙滩上,举着两个钳子示威,只可惜迷你的身子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林澈被它耀武扬威的样子逗乐了,不禁伸出手逗弄它,黎生灿在四处搜罗了一些小螃蟹,把它们放在同一个沙坑里。
“挺幼稚的。”林澈以此作评,嘴角隐约着笑容。
“男人至死是少年。”黎生灿说。
他们坐在沙滩上,夕阳逐渐沉入海平线下,仅剩一束微弱的光芒。乌黑的海水上泛着金色的光纹,随着波浪变化起伏,椰子树叶在海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
两人皆是沉默,似乎都沉浸在这样的良辰美景中。直至太阳完全落下,黎生灿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道:“我欠你一个生日礼物。”
“……怎么突然说这个。”
“嗯,因为,”他莞尔一笑:“我生日快到了,七月底,到时候你得送我点什么。”
林澈思忖片刻,他不了解黎生灿的喜好,只好坦诚地发问:“你想要什么?”
凡是他能给得起的。
“你想要什么?”他不答反问。
林澈懵了一会,印象中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福利院不会特地给某一个孩子过生日,孙尚茗自知不擅长花里胡哨的把戏,只会在生日那天准备丰盛的晚餐,甚至忘记都是常有的事。
你想要什么?
林澈感到前所未有地茫然,他活了十几年,习惯了做一只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泊的小船,任由海风和浪花将自己送去未知的地方。一旦有人问他去向哪里,才惊觉无处停留。
“我想……”林澈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海风将眼角吹得干涩。他没有什么提要求的底气,踌躇不决,口干舌燥,声音细若蚊蝇:“我想……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黎生灿挑了挑眉,半开玩笑道:“密室逃脱还是鬼屋?”
“不是,”林澈否认道,神色逐渐变得黯然,“是一个……对我来说很特别的地方。”
是所有痛苦和阴郁的合集。
“好吧。”黎生灿没再追问,捡起一颗石子,玩起了打水漂。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天色渐暗,石子在海面上穿梭,最终不知飞到了哪里。
黎生灿淡然地望着广阔的大海,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夜深了,他们回到酒店。门被人粗暴地关上,一片漆黑中只听见衣衫窸窣和唾液交缠的声音。
忽然有一只夹着房卡的手摸到墙壁上,摸黑放进卡槽里,而后忍住不战栗一阵,四处试探着打开房间的灯。
“啪嗒”一声,灯光下映着两个模糊的人影,走走停停,衣服鞋子掉了一地,拉链的脆响尤其清晰。
重物倒在床垫上,又是“啪嗒”一声,灯被某人忍无可忍的手关掉了。
再次陷入黑暗,林澈一时摸不清位置,胡乱摸了一通,有些懊恼道:“怎么把灯关了……”
“我喜欢这样。”
……
失去了支撑,林澈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双眼因□□的余韵而失神,整个人像是被玩坏的物件,白皙笔直的大腿禁不住地颤抖。
黎生灿抱着他,抬眼看到海边悬挂着的一轮明月。
“我好想你。”他声音极轻,但林澈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好想念你。林澈。”
第一次是脱口而出,第二次便是完全明确了自己的想法。
林澈的鼻子一酸,眼眶发热,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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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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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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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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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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