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尽头,推开尘封的大门。
他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林澈。”方建民慈祥的看着他,笑容牵动眼角的鱼尾纹。
饭后,他让林澈陪他聊聊天,于是林澈就跟着他到了院长办公室。
“在学校还好吗?上了高中很辛苦吧。”方建民坐在木制沙发上,林澈站在他身后,半跪着耐心地给他按摩,年轻时铁打的身子骨,老了也免不了生锈。
从林澈的视角看下去,能看到丛生的银丝,灰白的头发干枯蓬乱,有一处露出小块苍白的头皮,据说是年轻时撞到头部,愈合后再也没能长出头发。
林澈一丝不苟地按着,尽量模仿护工的动作。他觉得这个人正在消失。
从呱呱落地开始,逐渐长成大人模样,白嫩的肌肤折起皱纹,伤痕在苍老的躯壳留下斑驳的痕迹,就像岩石一般,不断风化,最后散成尘土随风而去。
“还好。”他不善言辞,不知该和老人聊些什么。如果是李洋,就不会这么沉默。
“嗯……”方建民合上眼皮,眉头舒展开,“看到你们都要长大成人,我就放心了。”
“……”
“林澈啊……”
“嗯。”他耐心地应着。
方建民轻轻叹了口气。他始终觉得自己对这个孩子是有亏欠的。如果当年自己能注意一些,林澈也许就不用遭受那些非人的折磨。
林澈五岁时来到这里,当时他睁着水灵的大眼睛,对陌生的环境又怕又好奇。林澈问方建民为什么他要住在这里,方建民说,你的爸爸妈妈很忙,没有空照顾你。
“那……爸爸妈妈呢?”他比同龄人更早地学会说话,也许是继承了父母优秀的基因,口齿流利很多。
“嗯……”方建民佯装思考,很多小孩都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沉吟片刻,说:“他们在很远的地方。”
林澈有些急切地问他:“我能去吗?”
很远有多远呢?
“你现在还不能去。”
“总有一天,你也会去到那里。回到他们的身边。”
生命的结束,有时意味着分离,有时意味着重逢。
方建民让他停下休息一会,示意他坐在身边。
他看着林澈乖顺地坐在自己身旁。也曾天真地问他“我能去吗”的小孩,八岁时再次回到这里,只是不再喜欢说话了。
考虑到他的心里状况,方建民给他单独住一个房间。
林澈总是沉默着坐在一边,看他人玩耍,就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个角色很多年。
他对护工说,他什么都喜欢吃。晚上不冷。一个人睡没问题。很开心。
如果不是某天方建民出差回来,想给林澈在枕头底下藏几颗糖,他永远都不会发现。
凌晨一点,方建民仅仅只是推开房门,躺在床上的林澈便条件反射地缩进毯子里,躲到墙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嘴里念念有词,含糊不清。
“对不起……我错了。”
“我错了,对不起。”
“对不起……”
他度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崔先生喝醉了酒,崔女士不让他进房间,于是他只好打开林澈的房门,花样百出地发泄怒火。
有时林澈已经熟睡,下一秒就会被男人扔到地上。他睡在杂物房,男人摸到什么就用什么,酒精麻痹了大脑,下手也没了轻重,林澈当天晚上就进了医院。
“对不起。”
方建民被他下意识的求饶震住了,半晌,开了灯,轻轻搂住那个被毛毯裹成一团小孩。他说他是院长,以后他每天都陪林澈睡,他让林澈不要怕了。
方建民每天忙着东奔西走,他都忘了,林澈还这么小,他怕黑,怕人群,怕他人的触碰,却咬紧牙关,一句也不敢说。
他习惯就好了。
长期灰暗压抑的生活消磨了他的棱角,改变了思考方式,扭曲了心灵。
一晃就是八年。
此刻的他长高了不少,就是太瘦了,缺少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方建民抿了一口保温杯里的茶,便知道这是孙尚茗特地给他泡的。
“我给你讲讲你爸妈的故事吧。”他说。
林澈顿时绷紧了脊背,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方建民从来不跟他提这些。
“林啟承和韩珊,也就是你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都是搞科研的,生前一直在为一家制药公司研发新型药物。”
“我们福利院是私立的,刚开始的那一段时间过得很困难,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使用公物,因为坏了也许就不能再换新。有很多年轻人来体验做护工的生活,他们心热,有时也会带来很多玩具和书本。”方建民有些怀念地看着墙上挂的一张张合影,“但是说到底,福利院最需要的还是钱。”
“那时我一直在外奔波,困了在车里睡觉,开着车窗,一放下车椅就能立刻睡着,六点多的时候会自动醒来。”他自豪道:“我年轻时根本不需要闹钟。”
“有一天,你的爸爸和妈妈找上了我。他们认为钱留在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用途,于是商量着将奖金捐给福利院。”
“足足二十万,福利院上下高兴坏了……在那个年代,二十万可不是什么小数目。”方建民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林澈,给你看这个。”
他抽出其中一张照片。
陈旧的相纸,边缘已经氧化得模糊不清。照片上的方建民容光焕发,看上去未至不惑,他站在右边,左边是一对年轻男女,男人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有些拘谨,女人扎起如瀑的长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杏眼水灵动人。
林澈被那双眼睛深深地吸引,就像血脉相连的两人产生了共鸣。
“左边的就是你的爸爸妈妈。”xǐυmь.℃òm
“……”
“院长。”
“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对吗?”林澈突然问。
方建民没说什么,只是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林澈深深地吸一口气,整个人轻微地颤抖,清澈的眸子里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却胜过千言万语。
方建民知道他要问什么。
可惜自古好人不长命。
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一张便条,上面记着一串时间和地址。
“张滟前两天打电话给我,那年肇事逃逸的司机,在溪城被成功抓获。派出所的人比对了照片,确实是他没错。现在还在审讯。”
张滟就是当年那个替他说话的女警。
“她让我转告你,年底开庭,你要是想,到时候就去看看吧。”
方建民递给他,苍老的手指轻轻捏着纸张一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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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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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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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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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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