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来。”
天色已晚,他们十几个人坐在圆桌前吃饭,此起彼伏的谈笑声打破了黄昏的寂静,夕阳与炊烟相伴,暮色与晚风缠绵。
“爸,你不能再喝了。”方建民的儿子方泽也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二十出头的样子,戴着一副医用口罩,只露出清秀的眉眼。他正色道:“上次去体检的时候同事都告诉我了,这几年你的肝功能一直不好。”
“就是,院长快别喝了。身体重要,把酒留给年轻人吧。”一名身着西装的年轻男人附和道。他刚进律师事务所工作,脸上仍稚气未消。
方建民酒意上头,早就红了脸,替林澈夹了块鱼肚腩,“林澈你这么瘦,多吃点。”
“哎……久不久喝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是因为你们都回来了,我高兴嘛!”方建民笑道,衰老的双眼眯成了两条缝,颧骨凸起,脸颊爬上了老年斑。
为了经营这所私立福利院,他把人生中最黄金的年华献给了这些小孩,他们或是失去双亲,或是因残疾而被狠心抛弃,他们仍然是个孩子,却不能拥有父母的偏爱和庇护。
方建民在外东奔西走地为福利院拉赞助,力求给他们更好的条件,在内关注着每一个孩子的成长。就这么看着孩子们长大,步入社会,福利院办得欣欣向荣,他终于有空坐下来毫无顾虑地陪孩子们一起吃饭。
然后他就老了。
“来来来干杯……”
众人又开启了新的话题,谁的孩子终于出生了,谁的公司势头正盛,想给福利院赞助,谁写的书出版了,挂上畅销的标签。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林澈一语不发,默默吃着碗里的饭,神色有些僵硬。欢声笑语中,孙尚茗不动声色地夹走他碗里的鱼肉,继续和他们插科打诨。
饭后,休息片刻,一行人便与方建民纷纷道别。方泽喝了点酒,和他一起来的少年还没考驾照,两人便跟了孙尚茗的车,顺路回市里。
“顾缓,你要是困的话就先睡会。到了我叫你。”路上,孙尚茗开着车,车上播放着舒缓的英文歌,方泽低声说。
少年的手机不知是第几次从手里滑到方泽的腿上,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手机递给方泽。
他挨着方泽的肩膀,方泽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好任他挨着。
过了一会儿,孙尚茗开车时还闲得空出心思判断了一下人有没有睡着,他不怀好意地小声问道:“你从哪骗来的小朋友?”
闭眼假寐的林澈:“……”
李洋把注意力从游戏中抽出一丝:“什么?方泽哥改行拐卖儿童了?哎打野来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方泽不易察觉地的勾了勾唇,他的声音音色偏低,也许又是怕吵醒身旁的人,“顾缓,我朋友。”
“哦,朋友啊。”孙尚茗往后视镜扔了一记眼刀,冷笑一声,他有点想念某人。
“林澈。”
“……嗯?”意识到方泽在叫他,林澈睁开眼,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方泽晃了晃手机,示意他看消息。
方泽:最近看起来心情不错。
方泽回国后当上了心理医生,闲暇之余还可以帮福利院的孩子做一些正确的引导,林澈是他的重点照顾对象。
方泽:不要总是依赖药物,试着自己走出去。比吃药有效得多。
“……”林澈阅毕,没有回他,而是戴上了眼镜。
外面下起了雨,打在车窗上,雾蒙蒙的,水珠随风流逝。
方泽: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及时打电话给我,打给你茗哥也行,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吃药。绝对不能自己忍着。
林澈一直看着窗外,路灯一闪而过,映着他的侧脸格外惨白。
“好。”林澈有些敷衍地说。
夜深的城市,天空永远不会暗下来。它是深红色,铅灰色,像一块斑斓的幕布。它是夜的象征,永远有人在这幕布下辗转反侧地失眠。
“小朋友。”孙尚茗第三次林澈打开的房门,“不准再看书了。”说罢便把他手里的书本抽走。
“……”
他打了个哈欠,“明天早上再给你……快睡吧,别让我看到你在化学课上睡觉。”
林澈无奈地缩进被子里,长期熬夜养成的习惯让他在这个时候清醒的很,又无事可做,于是拿出林君逢让他看的书。是一本推理小说,林澈还没翻上几页,就被来人收走了。ωωω.χΙυΜЬ.Cǒm
一周要上五天课,余下的时间,林澈都会住在孙尚茗家,周一就跟着他去学校。
原本为了看书,他开了一盏小夜灯,温暖的灯光包裹着整个房间,橘色的,唯一能让他适应的暖色。
这并不是孙尚茗一个人的房子。另一个男人,林澈原本以为是孙尚茗的朋友,经过黎生灿的一番话,他才明白。
林澈对那个男人没什么印象,也许是孙尚茗有意瞒着他,所以才对男人只字不提。他只说自己平时很少住这里,但每一次林澈回来,他都会选择在这边过夜。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打扰到了他们的生活。
孙尚茗是除院长外最照顾他的人,甚至比院长更要了解他。
于是他更难入睡了,总觉得不踏实,甚至开始有些焦虑。
林澈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孙尚茗从来没有说过他什么,从来没有嫌弃他什么,他不能这样想。
他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枕套是新换的,他贪婪地吮吸着残留的淡淡清香,冰凉的手不知该往哪放。
他忍不住这样想。
迟来的觉悟渐渐摧生出一种自责,把林澈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
事情就这样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当他发现双手不知不觉中用枕头捂住口鼻时,才明白自己正试图借助外物引发窒息。
林澈猛地从床上坐立起来。
他仓皇地在书包里翻出白色的药瓶,手颤抖着倒出几粒,其中一粒跳出手心,滚落到深色的木地板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顾不上去捡,把白色的药片塞进嘴里,闷头灌了半瓶水,努力让呼吸的频率稳定,双眼失神地望着夜灯周围如炉火一般的光晕。
“你他妈……”他低声地自言自语。
他往后倒下,被柔软的枕头接住了,像是倒进母亲的怀里,那样地让人安心。
“真是有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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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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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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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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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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