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主人公此时正不紧不慢地走在校道上,再走一段就能到宿舍楼了。六中的校园很大,隔壁就是教育局,所以什么都做得有模有样,格外正规,小卖部都跟连锁便利店似的,三无食品稀缺。
周围静谧得可怕,路灯把林澈的影子拖得很长,黑暗蛰伏在修剪成各种形状的草丛里,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虎视眈眈。林澈下意识地把眼睛摘下,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看不清也是一种踏实。
至少他可以无所顾忌地走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听着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余光不会瞥见什么,整个世界对于他来说是模糊而安全的——因为看不到任何危险。
就在这时,世界突然黑了下来,像是拉了灯。
林澈脚步顿住,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回路像是被人为地延长了十万八千里,也没想着要挣扎,一副任人鱼肉的状态。有人用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轻轻地,似乎是要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恶意。
“……你是谁。”林澈冷静得有些过头,他害怕黑暗,却也习惯了黑暗,任由那人捂着,如同待宰的羔羊。他只惊慌失措了一个瞬间,他必须学会适应任何环境,花上十天,半个月,一年,很多年。
他不得不去习惯,因为没有人会挡在他前面,所以他又只好把自己裹得看上去更坚不可摧。
“是我。”身后的人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语气轻快——像是在笑。
林澈心脏猛地一跳,甚至忘记了呼吸,遮住他双眼的手,竟然十分温暖。他对这温润低沉的嗓音再熟悉不过了,下意识地后退,却撞上身后结实的胸膛,差点就魂飞魄散,呢喃道:“……黎生灿。”
“嗯?”
林澈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回过头去,重新获得光线的双眼有些恍惚。黎生灿就站在咫尺之间,也许是因为存在身高优势,林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踉跄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呼吸才平稳些。
然而黎生灿的一句话又让他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你知道我的名字?”
林澈嘴角翁动一阵,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自知露出了破绽,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他是知道的,他很早就知道黎生灿的名字。如果要给他短暂的人生找一个分水岭,立一个里程碑,那么碑上只能刻上这三个字。这个人曾经像一株稻草,把他从泥潭里扯出来了。
哪怕一想到他,就能顺带牵动埋在他骨子里的记忆,血淋淋的过往,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他说不清黎生灿之于自己的意义是什么,在他如流沙般的短暂年岁里,黎生灿像一颗闪烁的星,在黑暗中亮了一瞬,就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中。
然而仅仅是这么一道微弱的光芒,却让他在黑夜里找到了另一条路。另一条更黑暗的路。
林澈答不出来,干脆转身就走,黎生灿扯住他的衣摆追问道:“我们以前认识?”
“放开。”林澈尝试着挣开,无果后只能乖乖地坐以待毙,眨了眨眼道:“不认识。”
几秒钟后,他又补救一句:“听说的。”
“哦,”黎生灿像是相信了,顺势把手搭在林澈肩上,一边往宿舍楼走,一边问:“怎么这么晚才回去?”
“……”
“就不怕被我抓走吗?”黎生灿笑着勾了勾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嗯?对,我就是来抓你的。”
林澈不着痕迹地避开一些,这样的接触总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拢了拢衣领,忽略了以上两句话,答道:“去了趟办公室。”
动作一顿,林澈忽然转头去看他:“你……不是走读吗?再不走就下门禁了,”说罢便把黎生灿推开,“找我有急事吗?或者明天再说也行。”
黎生灿定住了,脚边的石头不知踢到了哪里。他收了笑容,直直地盯着林澈,懒散逍遥的神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邃、极具穿透力的目光。
“不,”他微微侧目,漫不经心道:“已经没事了。”
他拍了拍林澈的背,不知瞥见什么,突然道:“快走。”
说是走,其实通了文言文里的意思,黎生灿不由分说,带着他跑向宿舍,没几步就跑到了二楼,林澈还没来得及反问什么,就听见“咔擦”的落锁声——宿舍管理员十分敬业地锁了门。
黎生灿松了一口气,笑道:“差点赶不上。”
他一边拉着林澈的手腕一边往上走,“你住单间是吧,几楼来着。”
林澈默默地抽回手,刚才他们就是这样一路跑过来的。
“四楼。”
楼道昏暗,只听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一路无话,也确定每什么可说的,他们认识并没有多久,所以黎生灿也不再没话找话,就这样静静地跟着。走到门口,林澈借着黎生灿手机的光开锁,钥匙插进锁孔,却迟迟没转。琇書網
“大门锁了。”林澈忽然说。
“嗯。”黎生灿把暗了的屏幕点亮。
“……”
“那你怎么办?”林澈声音很轻,十分干脆将两人忽略的问题挑了出来。
这一回,屏幕暗了,黎生灿却没动。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脑回路才清晰地给了答案。
“是啊……”他捏了捏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门锁。
他不想追问林澈为什么会知道他是走读,因为他没把握,他怕林澈会反问“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住单间?”
当黎生灿看到前去上锁的管理员,第一反应竟然是“赶紧送他上去。”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电光石火间,甚至连脑子也没过。
就算来不及又有什么关系呢,装作没看到,然后再恍然大悟,顶着被骂的风险,找管理员开个门,再跟林澈道个歉就是了,他想。一步错,步步错,黎生灿把这些事件归类为“黑历史”,写进了脑子里的错题集,原因是肾上腺素分泌异常。
六中的宿舍安排十分清奇,四栋宿舍楼,男女对半分之后,校方天马行空地按照一三五二四大的形式,把奇数班级排在一栋,偶数班级排在二栋——就是他们此刻所处的这幢楼。
这就表示,让黎生灿同伴同学蹭一晚,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在边上往对面楼望了望,道:“没关系。”他一边想一边行动,转身下到二楼。林澈跟了上来,完全摸不着头脑——直到黎生灿整个人翻过护栏、
他目测高度,觉得大概是可以了,对身后的人说:“我从二楼跳下去就行了。”人简单,跳下去再滚一圈,我初中就是这么翻围墙的。
林澈被他这轻描淡写的话镇住了,满脑子都在想:他疯了吗?
即使是二楼,少说也有四米高,稍有不慎,就会断胳膊断腿。林澈一时失去了语言功能,只见黎生灿踩在栏杆外围,背对着他,一手抓着护栏,楼下是一块草坪。黎生灿四处张望,十分从容地屈膝。
“她纵身一跃,变成飞鸟抓出了彩红。”
他玩跑酷的时候,经常会想到这句。
起跳,护住头部,落地后迅速地翻滚一圈,站好之后,再朝林澈挥挥手,就可以在惊动管理员之前溜出去了。但是事情并没有朝这个方向发展。
黎生灿跃起的一瞬间,双脚还没腾空,手就被人十分坚定地握住了。他回过头,林澈就站在围栏前,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脸色黑得可怕,咬牙切齿地对他说:“下来。”
说罢,他并没有给黎生灿拒绝的机会,而是双手往他腋下一箍,用尽全力把黎生灿整个人拽了回来。林澈没这么大劲,两人摔在走廊上砸出一声闷响。黎生灿就这么压在林澈身上,形势瞬息万变,他迅速反应过来,赶紧起身,顺带扶了林澈一把,他身上没什么疼的,只觉得身下这没几两肉的人一定磕得不轻,骨头都硌到他了。
林澈揉着肩膀,倒吸一口凉气,垂着眸说:“你……和我睡吧。”会措意,思路一歪,拐到各种不可描述的事,差点没掰回正途。
比起那点不纯洁的思想,他更多的是意外。两个人都是男的,再不纯洁的想法也延伸不到哪儿去,顶多是黎生灿纵情声色惯了,恶意曲解了原话的本意。但是他和林澈仅仅算是点头之交……有时碰到了还不一定会打招呼,只算得上“认识”。
他深深地……以已度人不怀好意地看着林澈,这人看着很难接触,没想到心这么大?
“你要是介意的话,就算了。”林澈低着头,刚刚迈出这艰难的一步,见他犹豫,又急忙缩回躯壳里。
他前几天成宿地做着噩梦,闭上眼仿佛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里酸败、腐朽,耳边仍有尖锐的叫声,玻璃的破碎声,棍棒击打在□□上的闷哼声,孩子的哭喊,男女忘情的□□,电视切断信号时的沙沙声,稀疏的脚步,铁门被拍得咚咚作响。
这个嘈杂的世界里,只有他是安静的,他坐在一切事物围成的圈里,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没有获得“许可”。
没有经过他们的允许,林澈如果开口说话,就会发生一些他不愿意去回想的事。他除了吃饭,其余时间都不能开口,哪怕是忍痛时发出一个单音节。
他在梦里叫得撕心裂肺,唾液从嘴角溢出,眼泪鼻涕抹了一脸,却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抠着自己的喉咙,为什么,就是发不出声音呢?
这梦不长不短,原来只是时不时梦一次,最近忽然之后,就成了曲子,每日每夜单曲循环,如果没被铃声惊醒,那么他会一直坐在圈里,等着离他最近的女人條地睁开烂了一半的眼睛,开启下一个循环。
“好啊。”
“……什么?”
“我说,上去吧,”黎生灿笑了,黝黑的双眼在夜里仿佛装着星光:“我长这么大,还没住过宿舍。”
电源已经断了,林澈打开一盏充电式小台灯,六中的宿舍不算大,设施却样样齐全。林澈一人住,东西不多,摆在桌面上的只有一沓资料和几支笔,一包抽纸,看上去十分简洁,衣服都收在行李箱里,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提箱走人。
“你……”林澈像往常一样随意抽出几件衣服准备洗澡,忽然想到什么,问:“你要洗澡吗?”
“不用,”他指尖飞快地点着手机屏幕,游戏里的任务模型做着出场动作,他脸上镀着台灯的暖光,张扬的五官柔和起来,补充道:“我来上晚自习之前洗过了。”还是因为打球之后实在受不了一身汗味才洗的,现在看来,颇有先见之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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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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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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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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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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