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孙老斟了一杯热茶,白雾缭绕,桌上堆叠着永远批不完的试卷和一大沓资料,能强行让人有一种被学术充实内心,醍醐灌顶的感觉。xǐυmь.℃òm
“你头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那天下午有个会急着开,他便没有深究。
“摔的。”林澈还是那句。
孙老本名孙尚茗,酷爱茶,正是三十而立的大好年纪,却早早抱上了保温杯,上课和泡茶一般行云流水,俗话说:“班主任请你去办公室喝茶”,进了孙尚茗这儿,却真的能喝上一杯。
他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精明锐利地眯了眯,目光透过无框镜直戳人心:“你是撞上商场玻璃门了吧,竖着撞的那种,”他嘴唇薄,说出的话也跟着刻薄:“真当我好糊弄啊。”
……上次不就糊弄过去了么。林澈也不想作过多解释,谎话说得越多,破绽也就越多,这和在自己脚下挖坑是一个道理。见他默不作声,孙尚茗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林澈的头:“这么怂,是不是周齐他们?”
“不是。”
“嗯?林澈同学,这个你倒是回答得很干脆。”他活了三十多年,教了好几年的书,什么伎俩都见过了,如此拙劣的还是头一个。“你不愿说就算了,”他有的办法知道,“你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体质,破这么大一个口子,留不留疤不好说,血要是止不住,直接就能进医院了。”
“……知道,”林澈抿了一口,清冽的茶香让他从浑浑噩噩中醒了几分。
孙尚茗没有深究,让他坐下,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决定了吗?选文还是理。”
见他不答,孙尚茗放软了语气:“还是想一下吧,反正你大学填哪儿都没问题,想想有没有喜欢的专业?”
林澈动作一滞,低头玩着手里的纸杯,半晌才道:“没有。”
“……行了,”孙尚茗扶了扶眼镜,“你用不着装作一副深思熟虑过后才回答的样子……你是一开始就想这么说吧。”
“……”
“嗯,”
“反正,随便填个什么都行,”林澈试着解释,末了又说:“总能吃得上饭——”
随便怎么样吧。他想。
啪地一声,孙尚茗卷着一本练习册敲了林澈的头,丝毫不担心会不会把年级第一给敲傻了——算了,哪个学校的第一会傻到对生活的追求,仅仅是“吃得上饭”?
“那你老婆呢?你孩子呢?”孙尚茗没有提到“亲人”,反问:“你自己吃上饭,然后让他们饿肚子?”
林澈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他摩挲着纸杯的杯沿,说:“我以后不会结婚。”
“哟,”孙尚茗开启了嘲讽:“谈过恋爱吗?没谈过吧,没谈过就学着别人不婚了?”他满上一杯茶,正中央浮起一枝茶梗,几番浮沉,“真的不结?”
“不结。”
家庭、孩子……全都是迈不过去的坎,所以他才选择独善其身。他没有父母,更不用去可以延续什么香火。
孙尚茗难得笑了,一手支着下巴饮茶,苦涩的沁香纠缠着舌根,无奈道:“现在的年轻人啊……”他又想到林澈的经历和其他小青年有着天壤之别,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揭过去。
林澈并没有太在意,余光瞥见桌上摆着的纸花,忽然想到:“老师,你不是也没结婚吗?”
话锋一百八十度转弯,孙尚茗居然被一口茶呛住了,咳了一阵,才愤愤地把那花移到林澈的视野之外,“你懂什么,我这……我跟你不一样。再说了,我才三十岁风华正茂书生意气就应该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哪儿那么快步入爱情的坟墓……”虽然已经是半身入土之人了。
林澈被他这激情洋溢才华横溢的说辞镇得说不出话来。他记得情人节时孙尚茗收到一束花加一瓶饮料,贺卡上写着:送给我的小茗同学。
那饮料还真的就叫“小茗同学”。
孙尚茗还是有市场的,那为什么他还愿意带着一群小屁孩农村包围城市?这些都不得而知,林澈平时也不喜欢参与他们的八卦讨论,这些都是艾美丽说的,只知道从那以后,他的外号除了孙尚香之外,又多了一个“小茗同学”。
茶凉了。最后一节晚自习正好结束,孙尚茗一听到放学的铃声比林澈还急,摆摆手让他回去睡吧,晚上别熬夜看书了。
他锁上办公室的门,突然想到什么,对着走廊的那一边喊了一句。
林澈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又应声折回来。
“要不你……当医生吧。”
“……什么?”
“我说,”孙尚茗深吸一口气:“去学医吧。”
“老师,”林澈转过身来。
“林澈,”没等林澈说完,他面色沉下来,语气没了之前的轻浮:“你今年还不到十七岁,截止到2015年,《世界卫生统计》报告,我国人口平均寿命为男性74岁,女性77岁,也就是说,你还有57年可以活。你完全,没有必要,现在就把自己折腾死。”
林澈站在那,白炽灯时不时闪烁一阵,他纹丝不动,静静地听着。
“别说你没有,你现在每晚的睡眠时间有超过四个小时我就跟你姓了。”孙尚茗走过去,顺手关了途中的每一盏灯,自说自话道:“你总分超第二名五十分了有吧?随便考个什么大学都没问题了,你明明知道自己体质弱,年年体检血小板都是七十几,没日没夜地熬……”
他苦口婆心地问:“你自己说说,你这是想干什么?”
一阵沉默,铃声突兀地响起,远处两幢楼的灯齐刷刷灭了。孙尚茗和林澈下了楼,分道扬镳前,他拍了拍林澈的肩,示意他好好想想。
林澈抬眼看着这原本领带打得十分随意的男人兴致勃勃地往校门口走去,没了之前的吊儿郎当,一边走一边把自己整理得为人师表,衣冠楚楚,好像是要去见什么人。
“茗哥。”
孙尚茗应声回头,林澈忽然笑了。
是那种自嘲般,无可奈何的。
“茗哥,”林澈收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身后的夜景看,“医者不自医。”
“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上的。”
孙尚茗手上还扯着领带想重新系一遍,三寸不烂之舌却忽然打结了。
回过神来,林澈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孙尚茗钻进车里,直接毫无形象地倒在后座上,伸了个懒腰。
车外的人灭了烟,替他关上门,随即从另一边进来,把车启动后,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点。那茶没起到什么提神的作用,至少孙尚茗还是昏昏欲睡。他又打了个哈欠,抱着一个迷你抱枕,翻身对着前座,没动静了。
“睡着了?”驾驶座上的人回头看了眼,光线太暗,只看见两条修长的腿蜷着,鞋子估计被蹬开了,“……今晚这么早?”
“嗯……”路灯的光一晃而过,孙尚茗躺是躺舒服了,眼睛还星亮地盯着握方向盘的那双手,“不然呢,白天对着一群未满十八岁的小屁孩,晚上又轮到我这么优秀的人民教师看班,身心俱疲……回到家难道还要花时间去伺候人吗……”
前座的人低沉地笑了一声,无奈道:“行吧。”
孙尚茗猛地坐起来,又听那人淡淡地说:“明晚你走着回去吧。”
“不行。”孙尚茗半个身子探过去,强调道:“我要坐车。”
“打的。”
“……我怕司机会对我做点什么。”
正撞上红灯,那人稳稳地刹住车,扯过孙尚茗的领带,狠狠地吻上去。交缠几十秒,口腔里有烟草的味道,没做过多停留,孙尚茗只觉得领口一松,驾驶员又一本正经地握住方向盘,漫不经心道:“像这样?”
“……靠。”他没忍住笑了出来,规规矩矩地坐正了,感叹道:“啊。人生究竟有什么意思。”
“你犯什么病?”
“……不是,哎,”孙尚茗又打了个哈欠“黎淮,你说,没父没母,什么牵挂也没有,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
黎淮回头盯着他,整张脸冷下来:“什么意思?”
孙尚茗赶紧把他的视线转回前方:“看路,别看我……我不是说我,就我班上的那个学生,真的,你看我是没牵挂的人吗?不是还有你吗?”
“就院长托你看的那个小孩?”
“嗯。”
“……黎淮想了想,“不好好学习想这些干什么。”
“是呗,我高中的时候可没这么多心思。”孙尚茗越来越困,话也说不清了,“可能是他那什么,嗯,有点心里阴影吧。”
据说以前被收养过,不过后来又送回来了,因为养父母都出了意外……
“车祸?”
“没这么狗血……行吧有一半狗血,男的除了车祸,女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太大刺激,本来就有哮喘,一口气没喘上来就,”
等了好久,孙尚茗仿佛故意留个悬念似的,黎淮不得不配合他问:“就?”
还是没吭声,他从后视镜看过去,领带扔在一旁,衬衫的扣子松了一颗,领口凌乱,露出半截锁骨。男人已经睡着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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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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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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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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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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