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朋友。”
林澈忍不住看了眼黎生灿,发觉对方也在注视自己,一种奇妙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嗯,嗯,知道了。”
他随便应付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
“这么紧张吗?”
林澈无奈地摇摇头。
“能看出来,他真的很关心你。”黎生灿说。
“嗯。”林澈靠在餐椅上,有些谨慎道:“不过,我并不想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
“为什么?”黎生灿的语气十分淡然,没有半分质疑的意味,他思索一阵,猜测道:“你觉得他会反对我们在一起吗?”
林澈摇头道:“不是。”
黎生灿异于他的肯定,笑道:“不会是因为什么‘早恋’之类的吧。”
林澈没再接话,而是把纸巾递给他,道:“吃好了,走吧。”
直到两人下了车,走在小区的石板路上。天色已晚,四周静谧无人,仅时不时驶过车辆,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林澈说:“我不想让他产生一种,也许是他影响了我的性取向,这样的错觉。”
“他从来没有告诉我,关于他和……另一个男人的事。我也从来没有往别的地方想。直到有一天我主动向他提起,他才向我坦白。”
“也许同性恋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他一直把我当家人一样看待,”林澈的神情逐渐由淡然转换为疑虑:“可是他找到了要共度一生的伴侣,为什么又要瞒着我呢?”
“我想了很久,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路灯下,黎生灿看着略显失落的恋人,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试图以此驱散眼里的阴霾。
“可能他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和你说。”
“也许吧。”
黎生灿看着他闷闷不乐的背影,忽然道:“等等。”
“怎么了?”
林澈回头,还未看清身后的状况,黎生灿整个人凑过来,微凉的双唇吻上他的,双手将他搂住。被圈在怀里的人挣扎一番,生怕被旁人看到,又贪恋怀抱的温暖,还是选择回应这个突兀的吻。
结账前,服务员送了他们薄荷味的口香糖。
林澈任由他操控自己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脸颊。微微睁眼,便看到他纤长的睫毛,深邃的目光摄人心魂。
晚风、幽微的花香,鼻尖的薄荷味,凌乱的呼吸,簌簌的树叶和跳动的心脏,仅凭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串联在一起。
“走吧。”黎生灿轻轻拂过林澈的脸颊,仿佛两人方才只是悄声耳语一番。
“……”
“待会碰到你姐,我该叫她什么?”
“嗯,”他状似认真思考一阵:“叫阿姨?”
“?”
“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刚好有事要出去……”黎婉晴正依依不舍地把怀里的猫放下,看到来人,话音一滞,眼里多了一丝惊讶:“你是那个……林澈?”
林澈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无声地打了招呼,略显腼腆。
“你也叫我姐姐就好了,”黎婉晴笑了笑,转念又给黎生灿递了个眼刀:“只要不是阿姨之类的——”
她将“阿姨”二字嚼得很重,齿间透露出一丝杀意,林澈庆幸自己没有照黎生灿说的那样称呼。
“……”
他看向黎生灿,对方不以为然。
“我公司有事,先出门了。玩得开心,只是不要太晚哦。”
大门关上,灰蓝色的小猫窜到桌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打量外来者。
黎生灿的家比他想象中大很多,林澈一边换上拖鞋,一边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你姐要出门?”
“……”黎生灿本想佯装无辜,想想还是作罢:“被你猜中了。”
“反正,”他侧身贴近林澈的耳廓,悄声道:“只有我们两个的话……不是更方便吗?”
林澈明白他的弦外之音,红着脸推开他,强调道:“看电影。”
“嗯。”黎生灿默许了他的决定,牵着他上楼。
“你想看什么类型的?”
“都可以……嗯,只要不是悬疑类的。”
“你会害怕吗?”
“当然。”
黎生灿选好电影,两人坐在沙发上,关上灯,四周陷入黑暗,仅剩荧幕上的一片白光。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看的就是悬疑片。”黎生灿说。
“嗯。”林澈低着头,不咸不淡地回应道:“那个……是别人推荐我看的。”
“不过,”他神色一黯:“他已经去世了。”
“是林老师吗?”
没有细想他是如何猜到的。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林澈恍惚一瞬,黎生灿又道:“我记得他还让你看了原著来着。好奇怪,虽说是语文老师吧,但是为什么不推荐名著典藏,要推这个?”
画面开始变幻。黎生灿选了一部小语种电影,影片的基调偏向于平淡与沉重之间,没有心潮激昂的情感宣泄,也没有尖锐的矛盾与对峙。故事发生在十七世纪四十年代,女主角是一位穷困潦倒的画家,她极度自卑,只躲在家里面对厚厚的一沓画纸闭门造车。一次画展上,她遇到才华横溢的男主角,在他的帮助下走出自己的世界,进入美术学院,橄榄树下,两人互生情愫,相知相爱。结婚后,他们很快就有了一个孩子。
如果影片在这里结束,似乎也可以算是一个励志故事。
渐渐地,男人开始变得阴晴不定,早出晚归,对她也冷淡了许多。他们爆发了婚后的第一次争吵,而后是长时间的冷战。一天,女人独自在集市上采买画具,停在路边的马车突然一阵躁动,马匹挣脱缰绳,直直向她冲去。
孩子没有了。男人得知之后懊悔不已,抱着她泪流满面,喃喃自语,发誓会珍惜她一辈子。
在他无微不至地陪伴下,女人很快就走出了悲伤,甚至再次拿起了画笔——尽管她是因为它们而失去了一个孩子。
“没关系,”男人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纤细的双手:“画作就是我们的孩子。”
故事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秋天,一直持续到,女人翻开贮藏在地窖里的陈旧木箱,看到箱里泛黄的相册。
熟悉的爱人揽着那位曾涉嫌抄袭她的画作、羞愧自缢的年轻学徒,身边站着的是被她是死也不会忘记的、马夫的脸,
男人最终承认,是他杀死了她的孩子。
“那也是你的孩子!”女人歇斯底里地举起台灯砸向他,灯盏碎裂,飞溅的碎片割伤她的脚踝。
她完全察觉不到痛,在心如刀割的撕扯感中,完全察觉不到这样微弱的痛。
“那也是我的孩子,”男人沉声道:“我恨你,我同样爱你,爱意像玫瑰生长在我的心脏上,正如我恨你,恨意像尖锐的荆棘无时无刻不在绞死我的心脏。”
“所以我杀死了我们的孩子,为了报复你。”男人满目悲怆,一步步靠近她:“这之于我何尝又不是一种惩罚呢?”
女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自己一直仰赖、尊敬的丈夫,此时竟残忍得如此陌生。
“忘掉这一切吧。”男人的双手搭上她的肩膀,“都过去了。”
“我会像我所承诺的那样继续爱你,就让那些痛苦的回忆如落叶一般,随着特雷比亚的河水飘向我们再也望不到的地方吧。”
“不……”
女人惊恐地推开他,试图在他深情的注视中探寻任何一丝伪装的成分,不由自主地护着自己的小腹:“我……我不能……”
男人握住她的手,被她奋力挣开。女人冲出家门,在人潮拥挤的集市上穿梭着,高跟鞋在流浪的过程中不知所踪。
她赤着双足,发髻散乱,男人很快就跟了上来。
于是她奋不顾身地逃离人群。
男人最终还是找到了她。在集市外的街道上,马车周围熙熙攘攘地围着很多人。
女人躺在几米开外的血泊中,一双玲珑剔透的眼睛睁得很大,却失去了应有的光泽。
血色在她身下蔓延,如玫瑰缓缓绽放。
“嗯……”黎生灿看着荧幕上滚动的演职人员名单,林澈正靠在他肩上,感受到对方心情似乎有些沉重,又道:“随便选的,没想到是这样的故事。”
林澈凝视着不断滚动的字幕,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影片结束,回到黑色的播放界面,映在他身上的光芒弱了几分。
黎生灿不轻不重地捏着他的手心,作势将他搂近怀里。
“爱与恨是可以共存的吗?”林澈一直以为它们应当是界限清晰的。
“我恨你,我同样爱你,爱意像玫瑰生长在我的心脏上,正如我恨你,恨意像尖锐的荆棘无时无刻不在绞死我的心房。”
“谁知道呢,”黎生灿轻轻啜吻他的耳垂,在他耳边低声说:“也许可以吧。”
人类的情感真是奇妙,林澈想,至少他对崔姓夫妇的憎恨是绝对纯粹的。
“如果你是女主角,你会怎么做?”黎生灿突然问。
“什么?”
“一心倾慕对方,到最后却发现,这个人和自己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林澈沉思许久,轻微地摇了摇头。
黎生灿拂上他的脸颊,与他接吻。唇齿相接间,林澈的大脑逐渐感到有些缺氧,这个吻不同以往,它格外绵长,却并不激烈,如潮水般进退有度。
“你会很失望吗?”
唇与唇的间隙,话音随着氤氲的气息飘散。林澈下意识地揪紧他的衣角,直至交缠的唇瓣分离。
“……我不知道。”
隐约间感到一丝不安,直觉让他拒绝去深究,抛开所有的理智,全心全意地沉浸在耳鬓厮磨中。
“近日气温较低,进行户外运动请注意增减衣物……”
“看到了吗?”
“我找找……哎,找着了,在最靠近的这个篮球场!”
“哪呢?”
艾美丽扒在窗户的防盗网上,四处张望:“哦我看到了!”
“也不是很帅嘛,”她眯着眼看向不远处篮球场上的身影,对方的球被截了,但是她对此并不关心:“就这样吧,一般帅,还没林澈帅呢……”
林澈伏在桌案上,脸颊埋在双臂中小憩,对此充耳不闻。
“哪有,我觉得挺帅的呀。”另一个黄色发卡的女生反驳道:“你看!球进了!”
“你们两个……”刘晓扬无奈地看着自己被占领的座位,催促道“赶紧下来吧,这样太危险了。”
“没事儿,这防盗网可结实——哎哎哎!”
艾美丽在窗台上荡秋千似的晃了一阵,锈蚀的螺丝帽吱吱作响,扶着厚重的窗框才勉强稳住身形。
“下来。”刘晓扬脸色铁青,眉间隐隐可见一丝怒意:“我要写卷子了,就现在,给我下来。”
“……”艾美丽悻悻地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心里有些害怕,嘴上还是不饶人道:“哎呀,都到饭点了,你还要刷题吗?”
另一个女生附和道:“就是啊,我们看会怎么了?你也太自私了。”
刘晓扬闻言一怔,抬眼看她。
广播员播报结束,正值点歌环节,音响里开始循环播放流行曲目。
“没错,”他微微颔首,“我这人就是这样,我来到这个班里这么久了,你们还不清楚吗?”
“呃,”黄发卡没有料到他承认得如此轻松,一时有些局促:“我只是开个玩笑……”
“嗯,”他从抽屉里翻出测题,给水性笔换上新的替芯,云淡风轻道:“是不是玩笑都无所谓。”
他并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从他来到这个班级的第一天起,或是从他走出家门,来到学校的第一天起,类似的评价数不胜数,不差这一句。
气氛有些僵硬,艾美丽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悄声道:“我们去吃饭吧。”
两人离开后,在一旁默默打扫的值日生也完成了工作,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刘晓扬和林澈两人。
刘晓扬咬着笔头,强烈的饥饿感让他丧失了与试题搏斗的能力,方块字的墨迹随着飘远的思维发散成层叠的重影。
他把目光投向教室里仅剩的另外一人。林澈安稳地睡着,他没来由地想起女孩那句“还没林澈帅呢”,心生不忿,登时又充满了动力。
正当他埋头苦干时,耳边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是黎生灿。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林澈面前,坐在前桌的位置上,掀开他的兜帽,旁若无人地拨弄他的发丝。
气温一天天下降,衣物的窸窣声把他从浅层睡眠中拉扯出来。他缓缓抬眼,看到梦中的人,还以为仍在梦中。
黎生灿凑近低语几句,而后起身。林澈揉了揉眼睛,戴上眼镜,视线登时清晰起来。m.χIùmЬ.CǒM
两人往饭堂走去。
“吃什么?”
“都行。”
“我刚才做了个梦。”林澈说。
“嗯,”黎生灿自顾自地把手伸进林澈的口袋里,“什么梦?”
“没什么特别的。”
“我梦见,天很冷。”林澈有些心虚,低着头走路,双眼盯着鞋尖:“在宿舍里,窗外在下雪。”
“我在睡觉。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觉得很冷。”
“我睁开眼,看见你掀开我被子,然后整个人钻了进来,嘴上还说着‘好冷’之类的。”
事实是梦里的不速之客在慷慨地与他分享热度,似乎两个人依偎的感觉让他在潜意识里感到成倍的温暖,整个人也变得迷迷糊糊的。
“然后我就醒了。”
“我没再做点别的什么?”黎生灿在口袋里暗暗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
林澈装作不明所指。
“什么时候下雪?”
“快了吧。”
“如果我俩睡一张床,会不会很挤?”
“……”
“不知道。”
黎生灿伸手揽住他的肩,在他耳边低声道:
“等到下雪的时候,会知道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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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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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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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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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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