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
黎生灿心悸犹存,错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孙尚茗重重地舒了口气,郑重说道:“今天辛苦你了,我都不知道他没事跑去那里做什么……”
黎生灿愧不敢当,要是这个人知道他就是罪魁祸首,估计要当场扒了他的皮。
“挺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一会你姐又该唠叨了。”孙尚茗揉了揉生痛的太阳穴。
“不用了。”
黎生灿望一眼紧闭的房门,语气略微凝滞:“林澈他……状态不太对,今晚我留下来吧,顺便看着他。”
“……”
孙尚茗皱了皱眉,许是他今日一直愁眉不展,黎生灿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
“行吧。”他说。
窗外暴雨如瀑。林澈坐在窗前,肩侧紧贴着雾气朦胧的玻璃,竟也不觉得冷。
雷奔云谲,雨霾风障。窗外除风雷云雨外,什么也没有,也许滂沱大雨早已将城郊淹没,满眼不见一丝灯火,唯有电闪雷鸣时才能目及一丛雾霭阴霾。
须臾之际,一道耀眼的闪电朝他袭来,如利剑般将他刺穿,擦出火花,在室内燃起熊熊大火。
林澈望着被闪电击中的身体,毫无痛感,反而逐渐变得透明。火光在眼前闪耀,如蛇信子般朝他蔓延。身前是燎原烈火,背后是狂风骤雨,林澈无路可退,被烈火逼到窗台上,身体竟如鬼魂般穿过玻璃,直直跌落进窗外的黑暗深渊中。
脊背接触到温热的事物,林澈从睡梦中惊醒,后颈上渗着冷汗,湿淋淋的。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只是比梦境中更为真切。
平复心绪后,林澈试图翻身,却发现身后躺着一个人。光线有限,没法分辨是谁,懵懂中只觉得气味熟悉。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的脑袋仍然沉重得很,四肢软绵无力。
黎生灿也醒了,他以为林澈还睡着,便下意识地替林澈掖了掖被角,动作无比自然。
林澈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躺着。
“吵醒你了?”黎生灿问。
“没有。”
林澈试图在黑暗中描摹他的轮廓,看不清,便直接上手去摸索。
“……”
黎生灿握住那只不安分的手,疑惑道:“怎么了?”
“……”林澈瓮声道:“没怎么,我以为我做梦呢。”
“……”
“既然你醒了,”黎生灿说:“我们聊会?”
见他默许,黎生灿便开了一盏夜灯。wWW.ΧìǔΜЬ.CǒΜ
林澈被光亮晃了晃眼,微眯的双眼带着些许倦意。撇去浓重的黑眼圈,这是极为漂亮的一双眼睛。
“聊什么?”
“……”黎生灿坐在床上,斟酌着言辞,生怕自己把天聊死。
“你怎么突然去了以前住的地方?”
林澈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
“……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林澈不答反问。
黎生灿被他问住了,表情凝滞在脸上,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林澈等待着他的回答,逐渐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也逐渐觉得厌倦。
“算了。”林澈说。
他不愿意答,就算了吧。
“其实我当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黎生灿怔愣一阵,才发觉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问的问题。
“我不想待在……家里,也不想回到宿舍,我觉得很累。”
“雨下得很大,我就坐在窗边,一直等雨停。”
“我偷偷溜出门,在街上四处游荡,后来走到公交站边,随便搭乘一辆,想着该在哪里下车的时候,发现只有一个站点是我熟悉的。”林澈说。
“所以我就在那里下车了。”
“……”
“你一个人去,不害怕吗?”黎生灿问。
“当然怕,”林澈自嘲地笑了笑:“但是,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
“我总不能一直这么怕下去。”
“如果,”他淡然自若的说道:“如果我连这个都不怕了……说不定以后,连死也不会怕吧。”
黎生灿低头看他,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开口:“我之前说的……”
“我知道。我不会当真。”林澈再次打断他,沉声道:“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
“我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
他试图扯出一个蹩脚的笑容,仍然无法掩饰脸上落寞的神色。
黎生灿被他接连打断得脾气都没了,苦笑道:“听我说完,行不行?”
“……”林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在确认这句话的深层含义,疑惑不解。
黎生灿掀开被子躺好,他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片刻,薄唇轻颤,欲说还休。
“对不起。”
简短的三个字,磁性而温柔的嗓音,尾音却是带着颤的,如在钢琴的黑白琴键上突然敲下一个音符,打破了房里的宁静。
“昨天下午……在寝室里,我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
“还对你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还有,我并没有……讨厌你。”
林澈的身体微微一颤,缓缓翻过身去,仅留他一个背影。
“我一直以为我属于比较冷静的一类人,尊崇着所谓理性至上的原则。有时还被周齐他们说是冷血。”
“但是……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发现我其实跟他们没什么两样。我也会愤怒,会冲动,会嫉妒,情绪上头的时候,只想着去刺伤对方,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他的声音逐渐微弱,似是一只底气不足,渐渐泄气的气球。
彼时,他还在为林澈打抱不平,把周齐押到校医室逼他道歉,此时反而做出了和周齐一样的举动。
他还记得,那时林澈说,已经不在乎所谓的“道歉”了。可是他心里总有一个声音,不断地提醒他:“在不在乎”和“道不道歉”,是两回事。
黎生灿自觉惭愧,无地自容,也不敢要林澈的原谅。
见林澈默不作声,黎生灿以为他睡着了。
他等了许久,轻叹一声,伸手就要去关灯。
“我原谅你。”
关灯的手顿在半空中,投在墙上的影子一动不动。
黎生灿紧抿着嘴唇,眼眶有些难以自控的酸涩。说不清那是怎么样的感觉,穷尽一生所学也无法具体描述,即使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也只勉强算得上是贴切。
林澈原本是想说,我总是会原谅你的。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被他止住了。
“你不是说,希望有一天,我能告诉你,我后颈上面的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吗?”林澈道:“现在我告诉你。”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我没有其他亲戚,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过了几年,我被一对崔姓夫妇收养。院长告诉我,我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让我听话,让我照顾好自己。”
“夫妇俩其实很讨厌小孩。”林澈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那些年回访的政策还不完善,他们钻了漏洞,假意收养。我并不是他们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饶是黎生灿略知一二,鬓角仍然渗出了些许冷汗。
“在我之前的那些孩子都死了。崔先生这么说的。”
“他是著名的骨科医生。”
“收养我之后,为了防止罪行暴露,他把我绑到手术台上,麻药生效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之后,身上就多了一些用来窃听的东西。”
“伤口愈合的那段时间,正值寒假,”说着说着,林澈下意识地裹紧被子,“我被固定在一张椅子上,动弹不得,连低头都做不到。”
“……”
“不会瘫痪吧,”彼时,崔兰双手交握,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椅上的小孩,“最近查得越来越严了,处理起来也麻烦,你可别砸手术台上了。”
“没问题,只要不受到重击,死不了。能收到信号吧?”
“可以。”
崔姓夫妇的狠毒远远超乎了黎生灿的设想。黎生灿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从身后环抱着他,额头抵在他的发间,低声道:“做这么危险的手术,也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崔兰也是这么问的。”林澈轻笑道:“你知道他怎么回答的吗?”
“他说,”林澈吸了吸鼻子,瓮声道:
“坏了就换一个。”
黎生灿心头一跳,双手不由自主地搂紧,甚至下意识地放轻呼吸。
“但是我没有死。”林澈的神色无比平静,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拜这个装置所赐,我无数次的出逃全部失败,当我知道它的功用之后,我就不跑了。我一直在等待。
等到后来的某一天夜里,崔兰接到一个电话。”
“听筒的那一头说,崔医生酒后驾车,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死了。”
黎生灿默默地看着他颈后盘桓着的那条奇异的疤痕,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进去。
“崔兰不信,质问来电的人,不断拍打着沙发,情绪越来越激动。”
“然后她就倒在了地上,”如果黎生灿可以看到林澈此刻的表情,便会发现这个人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她有哮喘。”
“她整个人蜷在地上抽搐痉挛,双眼瞪得浑圆,我吓得窝在沙发的角落里,只惊恐的看着她。”
越是恐怖的场面,越让人记忆深刻。
林澈记得崔兰倒地挣扎时的一举一动,如同刻录在记忆的胶卷里,每一帧都无比清晰。
“药……药!”
浑身发抖之际,林澈听见崔兰从嗓子里拉扯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尖锐的手指死死对着电视柜下方的抽屉。
他下意识地跑起来,跑到电视柜边,伸手就要拉开抽屉……
“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窸窣一阵,林澈缓缓转身,对上黎生灿的视线。
黎生灿以为他该是恐惧的,痛苦的,然而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甚至连望向自己的眼神都与平常别无二致,带着些许空洞的温和,那样的平静。
年幼的林澈站在电视柜前,骤然回过神来,如现在的他一般,回头看向女人,眼神逐渐变得寒冷。
自然界本就是弱肉强食,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根本无需散发多余的仁慈。
新的金鱼在沉闷的水缸里四处游动,红光闪烁的鳞片,像那一天看到的晚霞。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他想起在河边漫步时,黎生灿告诉他的话。
“我就这么站在电视柜前。一动不动。”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嘴张得很大,却逐渐说不出话。”林澈紧绷着脸,嘴角却隐隐约约地出现一丝可悲的笑意:“……我一直看着她,她像是一条被捞上岸的鱼,在地上拍打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他像是个不知情由的旁观者,站在远处,冷眼看着一切,脑海里突然想起自己被崔姓夫妇接回家里的时候,路边参差不齐的野花,匆匆经过,如这些漫长且水深火热的年岁。
到底还是过去了。林澈不知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自己该走向何方。所幸,在这个畸形的家庭中,他是活到最后的人。
许久,久到林澈的小腿因久站开始酸痛,他终于动身,走到女人的尸体跟前。
“去死吧。”
他目送她。
“你死了,我就能解脱了。”
再次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林澈望着空荡荡的床榻,忽然有些恍惚,后半夜他睡得很安稳,并没有做什么梦。
桌面上放置着测温枪,旁边是一杯腾着热气的温水,林澈试着回想昨夜种种,隐约忆起自己是发了烧。
正思索着,房门忽然开了。
“……”
“你醒了?”
黎生灿把早餐放在桌上,又把水递给他。林澈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嫂子去开会了,退烧药是饭后吃,一次两粒,”说罢又把测温枪对准他的手背,自言自语道:“还有些低烧……”
见到的是想见的人,林澈却高兴不起来。
大概是黎生灿也发觉他不自在,把琐事交代好后,又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
“怎么了?”见他懵懵的也不答话,黎生灿捏了捏他的耳垂,“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大概林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踌躇一阵,忽然捏住黎生灿衣衫一角,他尚未反应过来,唇瓣的触感便如蜻蜓点水般消失了,只剩下衣角还攥得死死的。
黎生灿讶于他的主动,印象中没有几次接吻是林澈先凑上来,只有在床上无法自持的时候,林澈会不由自主的揽上他的腰,但也仅此而已。
他伸手捧着林澈的脸颊,郑重地吻上去,一边吻着一边想,也许这就是林澈想要表达的东西。
总有一天他会亲耳听到林澈说出来。
林澈没有选择送客,冷眼看着热气氤氲的早餐,沉默片刻,起身去洗漱。
他抬起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神色恍惚,一股强烈的陌生感油然而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变成这样。
“喂?”
“吃早餐了吗?”
是孙尚茗打来的。林澈应了一声,听筒那头又啰嗦了好一阵子,无非是记得吃药、有什么事记得告诉他。
并且对于昨晚的事只字不提。
“对了,”孙尚茗突然问:“你喜欢猫吗?”
“……”
林澈想起福利院那只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三花,坦白道:“喜欢。”
可惜猫对他没那个意思。
黎生灿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再把昨晚获得的SD卡放在读卡器里。
图标弹出后,他稍稍松了口气。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卡片仍未损坏。
他看着列表里的文件,目光逐渐深邃,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作哑林澈黎生灿更新,第 86 章 解脱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