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条是斋醮海神,沿海祭祀包括妈祖、哪吒三太子、龙王在内的诸多海神,祈求海疆平靖。
第二条就是追征民间欠缴的税款,特别是江南大户积欠金花银高达一百万两,赵文华主张追缴欠税用来平倭。
这两条,前一条是应了嘉靖皇帝封建迷信的心意,这些年嘉靖越发的痴迷于修道,斋醮海神正合了他的心意。
而后一条苏泽也是赞同的,倭寇不平其实主要还是一个经济问题。
卫所兵丁困乏,浙江已经开始募兵了,但是募兵就要饷银,没钱是办不变成事情的。
今年年初,北方俺达再次犯边,大明朝面临一南一北两个威胁,加上北方大雪,朝廷到处都要钱。
就连嘉靖都迫不得已暂停了宫观的修建,紧急调用户部的备边银两去北方防御俺达。
在这种情况下,抗倭的钱从哪里出,才是朝廷最大的问题。
上一次鄢懋卿从福建搜刮了大笔钱财,虽然大部分落入了他和严党的腰包,但是也一定程度的缓解了抗倭的财政压力。
但是如今张经在浙江整训士兵抗倭,每日消耗银两都是天文数字,朝廷也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所以从过完年开始,朝廷对张经的命令越来越严厉,朝廷中主张“缓平”的兵部尚书聂豹被踢出了兵部回家养老,对倭政策更加激进的杨博接任聂豹,出任兵部尚书。
苏泽所写的靖海策,自然不是谈论时局,而是谈的南宋靖海的问题。
苏泽写下了第一策——斋醮海神,就暂时放下了笔。
如果方知府上了这道策,恐怕一个“幸进”的名声跑不了了。
虽然徐阶的青词也写的好,但是人家就是“委曲求全”!
你一個知府劝皇帝斋醮海神,那就是妥妥的奸党了!
苏泽想了想还是提起笔,反正自己的靖海策写在卷子上,你方知府用不用是你的事情。
等写完了洋洋洒洒的一段后,下一段话苏泽又放下了笔。
如果按照赵文华的《上平倭七事疏》,请求朝廷追缴江南积欠的税赋,那方知府就不是“幸进”小臣了,而是妥妥的严党了。
现在的清流党虽然还不是后世的东林党,但是基本盘还是南直隶等南方富裕省份的读书人。
轻徭薄赋是大明朝的“政治正确”,追缴积欠这件事为什么执行不下去,就是因为清流总是拿着“害民”的名号摇旗呐喊,所有户部堂官对江南欠的税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南是大明朝文化中心,那些有影响力的读书人都是大家族出身,只要谁在江南追缴积欠,那就是一个酷吏的帽子扣下去。
严嵩一党确实腐败成风,政治投机严重,不得不说严嵩也确实是嘉靖朝的“理财能手”,这也是为什么嘉靖皇帝始终不肯换严嵩的原因。
如果方知府真的上了这一策,那就是朝廷清流的敌人,就算是他不是严嵩的门生,也会被当做严党攻击。
极端化的政治环境中,一旦走入舞台中央,就没有两面派,只有选边站。
严嵩是嘉靖四十一年被勒令致仕的,现在是嘉靖三十四年,一旦方知府被扣上了严党的帽子,也算是四九年进国军了。
凡是对大地主动手的,基本上在明史上的名声都臭不可闻。
就算是出身于清流,也是清流领袖的“明摄宗”张居正,也因为一条鞭法死后被清算。
要知道张居正在任期间,可是上奏皇帝免了江南历年的积欠,可就算是这样依然被骂“与民争利”的酷吏。
也不知道这些抗税的地主,哪里能算得上是“小民”,哪家小民敢拖欠朝廷的税款的。Χiυmъ.cοΜ
苏泽想了想,还是将在江南追缴积欠的这一条划去,他想了想,换上了另外一条。
厘金。
这项制度总被认为是满清的发明,实际上宋代就已经有了。
其实如今大明朝的商品经济已经相当发达了,大明朝也是有商税的。
大明商税种的钞关税和厘金的性质差不多,而且征收的也不少,明末已经是仅次于田赋和盐税的第三大税种了。
大明财政的问题,不是没有商税,而是商税征收不足,或者说商税征收成本过高导致的腐败问题。
大明商税主要分成是过税和住税两个部分。
过税,就是过路税,也就是对商品流通环节征税,最大头是钞关税。
住税,则是对商铺店铺、买卖田地交易、酒和醋之类专营产品征税。
比如苏泽从蔡家过户商铺和茶园,就是向官府征税的,而每一间店铺也要定期交店税。
商税的问题就是,在大明腐败的体系下,商税收不到朝廷手上。
原因也很简单,土地是死的,无论怎么隐瞒土地,一个地区的土地也不可能突然消失无踪,如果一个地区土地总数急剧变少,也是会影响当地主政官员考成的。
大明朝的土地是在减少的,但也是历经了很多代缓慢减少的,而不是一下子减少的。
但是商税就不一样了。
到底过往了多少船只商队,进城交了多少城门税,这些上级都是没有办法核查的。
远在京师的户部,肯定不可能知道南平的城门交了多少城门税的。
像是江南地区,商贾进城的队伍都排成长龙,可是交的城门税和福建也差不多。
苏泽提出的第二条方法,就是在倭乱地区征收开钞关,征收钞关税,将这笔钱用来平倭。
不过原本大明朝的钞关税是相当的粗糙,它并不是对货物征税的,而是对运货的船来征税的。
所以与其说这是一笔货物流转税,不如说是征收的车船税。
随着在稿纸上的书写,苏泽的思路更清晰起来。
首先是多设抄关,并且将对运输船只大小征税改为对商品货值征税。
一船丝绸所征的钞关税,肯定要比一船沙土要高。
接下来就是朝廷如何掌控这笔税了。
设卡纳捐,这种事情延平卫就做过,如果只是增设钞关,那结果就是民间增加了负担,朝廷依然收不到钱。
苏泽可是对大明朝的官吏的下限是相当的了解,那就是没有下限。
只要能有油水可以赚的地方,他们就绝对不会放过。
苏泽继续提笔急书,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抵扣”了。
苏泽办法说起来复杂,实际上原理也很简单,就是让钞关税形成一个可以抵扣的链条,从而让朝廷可以查到各个税关到底征了多少钞关税。
一艘船经过甲钞关,交税之后就可以得到甲钞关的税引凭证。
有了这张凭证,这艘船的货物再经过其余的钞关就不用再交税了。
而等到这笔货物运输到城市,入城交城门税或者是去市场上贩卖交市税的时候,就可以拿着钞关的凭证去抵税。
这样操作,甲钞关开出来的税引,就可以通过“抵税”的方法重新回到官府手中。
因为钞关和地方并没有直接关系,所以很难形成利益链条。
各地官府也可以“抵税”,集中将回收的“抵税”税引凭证上缴到户部,那户部就可以大致知道天下钞关到底发了多少税引,征了多少税了。
只要有了震慑,钞关征税也就不敢胡来,知道不敢和以前那样贪墨截留大部分的税款。
苏泽写完了钞关法,又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不是给大明续命吗?
不过很快苏泽就释然了,无论苏泽要不要造反,平倭总是对的,若是真的能给浙江局势出一份力,让浙江百姓少受点苦也是好的。
法当然是好法,但以大明朝的尿性,再好的法也会有人找到漏洞,最后从善政变成恶政。
天下无万世不易之善法!
任何政策都要不停的调整,重新划割利益,打击政策链条上的腐败集团,才能长久的维持。
这也是为什么说变法永远在路上的原因。
但是大明朝这台臃肿生锈的机器,已经失去了自我调节的能力。
任何初衷是好的政策,最后都会被唱歪了。
清代的厘金制度,可以说是给清廷续了命,但是同样的厘金制度也导致了地方实力派的崛起,才有了后来东南互保的局面。
再说了,这不过是府试中的一篇策论罢了。
苏泽继续提笔写下去。
剩下的就是老话题了,拉拢倭寇中的贸易派,挑动倭寇斗倭寇。
彻查沿海卫所中的腐败走私,招募新军抗倭。
苏泽洋洋洒洒的凑齐了七条,又修改了错别字,这才誊抄到了考卷上。
等他抬起头,却看到方知府已经站在他身边,认真的阅读他的考卷。
苏泽一惊,却没有出声,考场是不能喧哗的。
此时的方知府已经痴了。
其实本来方知府也没有太大的希望,那些科道言官可都是殿试卷出来的进士,还都是进士的靠前名次,他们的办法都没办法让皇帝满意,这群秀才都不是的童生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方知府让他们写策论,也只是想要启发一下自己写奏章的思路。
这一路上巡视考场,方知府看了很多考生的卷子。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有提出要全面禁海,将沿海百姓都內迁到内陆省份,“饿”死倭寇的。
这法子好,要不要把南直隶也让给倭寇?
还有要各地自募乡勇,悬赏杀倭的,朝廷连正卒都养不起了,这钱谁出?
方知府看了一圈,能说一些车轱辘话的都算是不错的了,自己也是脑子进水了,相信这些童生能有好办法。
本来方知府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看到苏泽的这篇策论,方知府彻底傻了!
斋醮海神,这算是投皇帝所好,这也不算什么,早就有聪明的言官这么上书了。
可是下一条的钞关法,让方知府傻了!
方知府做过知县也做过知府,当然知道商税难征的道理。
可是这钞关法就不一样了,钞关和地方官府两套体系,可以避免钞关和官府勾结。
钞关收税开税引,地方官府抵扣收税引,最后税引都汇聚到户部,那两相比堪就能核算清楚一年的钞关税是多少。
那各地钞关就算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和以前那样贪墨截留商税了!
这个方法还真的能成!
这套方法不仅仅是提出了建议,还提出了一整套解决问题的方法,更可贵的是这套方法还是可执行可监督的。
方知府又疑惑起来,就算是阁部大员,恐怕也提不出这么具体有效的办法。
自古以来,治国之才都是相当稀罕的。
真的有天生有大才之人?
方知府对苏泽的爱才之心更甚,无论如何都要招他为婿!
等所有考生都考完,考研燃起灯火,开始了紧张的阅卷工作。
苏泽这篇策论自然得到了所有阅卷官的肯定,被推举到了方知府面前。
方知府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苏泽的卷子为案首。
陈朝源的运气也不错,他的靖海策论虽然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总算是言之有物,竟然也通过了府试。
完成阅卷和放榜工作,自然有人恭贺苏泽不提。
方知府返回家里,心情却没那么高兴。
李夫人难得从曲艺社回来,看到方知府这幅样子问道:
“老爷可有什么烦心事?”
多年夫妻自然有默契,方知府将苏泽考场进的策论说了,然后又讲起女儿的婚事。
李夫人倒是没有说话,等方知府说完之后问道:
“老爷发愁的,是苏泽被你点了案首,日后招他为婿,恐怕招致非议?”
方知府点点头。
李夫人说道:“我不懂朝廷大政,就说苏泽那篇策论,若是其他主考官看了,会点他案首吗?”
方知府重重点头说道:“那是自然!此策为青云之策,要是上奏朝廷必定能得要职!”
李夫人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点苏泽案首就是应该的,老爷你不心虚,苏泽也是以才能成为案首,又何惧人言?”
方知府叹息说道:“人言可畏。”
李夫人说道:“我父母早亡,拉扯弟弟长大,自然知道人言可畏。因为畏惧人言,让苏泽不做案首,老爷可心安?”
方知府摇头。
李夫人又说道:“还是说为了人言,放弃如此佳婿?”
方知府摇头说道:“那可不行,女儿那边。”
李夫人打断说道:“那不就行了,我妇道人家不懂大道理。但是我们打马吊的时候,要胡牌就要一往无前,盯着计划好的牌来糊。若是摇摆不定,反而是要输牌的。”
方知府只觉得茅塞顿开,对李夫人拜礼道:“多谢夫人!”
李夫人又说道:“你用了苏泽的青云之策,将他招来家中说下,日后免生芥蒂。”
方知府连忙说道:“这是自然!若用此策,定要苏泽首肯,若他不肯,我必定不上奏。”
李夫人摇头说道:“伱们男人的事情我不管,你父女二人瞒着我这事要好好算账!我要见见这苏泽。”
李夫人又说道:“我家女儿要嫁进士,乡试中举后下聘订婚,中了进士再完婚!”
说完这些,方知府又是苦笑又是摇头,然后命令书童将苏泽招来府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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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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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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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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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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