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塌方的泥土堆得跟小山似的,里头的人怎么可能活呢?
夏凛生不是小孩子,说那些骗人的话是没意思的。
夏凛生听见了,但是,他本能地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夏冬萍:“余穗。出事了。我们生产队后山塌方,最邻近的几家被埋了,余穗正好去其中的余老根家了,就,也给埋了。”
夏凛生高大的身躯摇了摇,他抬上撑住窗棂:“你再说一遍。”
夏冬萍叹气:“你别这样。你又不是耳背,我心里也很难过,不想再说了,现在队里都在帮忙挖人,可是……那么多的土,挖了三个小时了,余老根家屋脊都没看见,哪里挖得到人。大弟啊,这事儿……你要看开,终究还没结婚,你过去看一下余家两个老的,尽个心也就是了,能怎么办呢……”
夏冬萍话还没说完,夏凛生已经推着自行车冲了出去。
夏冬萍在后面追:“大弟,大弟啊,你披件蓑衣啊!”
李阿芬听着声音不对,这才出来看:“咦,冬萍回来了,怎么啦?”
夏冬萍想着这是大事,还是把余穗估计死了的事说了。
李阿芬捶胸顿足地表示惋惜,可一送走夏冬萍,她就跑去和夏向东说:
“啧啧,凛生这命硬得哟!早年克死亲娘,又克得你总是生病,现在又克死新媳妇了,啧啧,这以后,可不好找媳妇啊!”
夏向东眉头皱着,嘴里也表示了反对:“别胡说了,这又没结婚,算什么新媳妇。”
但李阿芬知道,他还是听进去了。
哼,听进去了就好。
最好能不结婚,那便宜儿子赚的钱,就都是他们的了。
而夏凛生冒着雨赶到余家湾,很多挖土的社员都开始泄气了。
已经挖了四五个小时了,连一片瓦都没看见,这下面的人哪里有可能活着。
人死了反正要埋的,不然就这么滴吧。
有人真的说出了这样的提议。
尤其是余老根的女儿余花来了,知道爹娘、弟弟和弟媳妇、包括小侄子都埋住了的时候,她哭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毕竟把人挖出来又怎么样,还不是重新挖个坑埋?
她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再要给整个娘家办丧事,她也没这个能力。
余花就基本上松口,同意不再挖了。
可孙玉英不答应,在土堆那边大哭大闹:
“不行!怎么就一定死了呢?万一还活着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家余穗又不是你家的人,你家的不挖就不挖,我家余穗就算死了,也不能跟你们家的人埋在一块!求求大家了,再帮忙挖啊,挖啊!”
众人一时间也不想刺激他,但干活还是没什么力的。
夏凛生一来,马上就从一个支着铲子抽烟的男人手里抢了铲子,闷声不吭地开始挖土。
孙玉英心里难过,自己一边挖,一边对着夏凛生哭诉:
“凛生你可来了,怎么办啊,穗儿原本天天躲在房里给你做鞋子,我知道她脸皮薄,怕我笑话她给你做那么多我才出去串门子的呀,回来她就不见了,呜呜,凛生啊,穗儿要是出了事,我不活了啊!”
夏凛生不说话,只管甩着手臂挖土。
男人的哀伤和女人不一样。
他不想诉说,只想发泄。
那对滑嫩嫩的粉腮他还没有真正地捧在手里过,那片红殷殷的唇他还没有亲过尝过,那个靠到他背上万分柔软的身子,他还没有真正地拥在怀里过啊,他不甘心。
说好了娶她的,他这些天时时想的是娶了她以后的日子,啥样儿的都想过,可没想过她会死,她怎么能死了呢?
他不甘心!
这么多年,听人家议论自己的媳妇,他只有羡慕的份,他现在这好不容易也有个可以拿来显摆的媳妇,怎么能死了呢?
不要。
他要她活着。
就算死了,他也想要抱着她。
哪怕抱一次也好!
是他的错,要是早知道会这样,他会守着她,婚事办得不够好没关系,他该守着她的。
要是守着她,就算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们也能埋在一起。ωωω.χΙυΜЬ.Cǒm
这么些年,他唯一有个放在心尖上的人,只是几天没看见,就这么隔着一个土堆吗?
不行!
他不能就这么任她埋在这里,就算埋,也该埋在他夏家的祖坟里。
他是他媳妇!
他要娶的媳妇!
夏凛生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有这些念头,完完全全占据他的脑海。
一开始大家没在意,有的人挖土挖得没劲,偷偷地走了,有的人觉得是做无用功,骂骂咧咧地走了。
夏凛生还在挖;
余海潮挖着挖着,从土堆上滚了下去,一条好腿也摔伤了,被人抬回家去了;
夏凛生还在挖;
孙玉英一边挖一边哭,最终哭得晕过去了,也被人抬回家去了;
夏凛生还在挖;
天黑了,雨还在下,塌方的土堆上,一个人影孤独的跪在雨里,还在挖。
张彩凤这一天,累得是一身泥一身水的,回家喝了口水,想想不放心,回到土堆看见这一幕,眼泪水哗哗的掉。
作孽啊!
这样下去,这小伙子铁打的身体也会糟践坏了啊!
张彩凤踩着烂泥过去劝,车轱辘话说了一大堆,夏凛生一个回应都没给她,只是头发滴着水的,挖挖挖。
张彩凤没法子,去报告大队书记。
邹志强叹气:“唉,我也去劝过了,他像聋了一样不听劝,我还和几个男人拉他,他把我们推下来,你看看,我这手上还是掉下土堆擦伤的呢!”
张彩凤:“那咋办呢?咱们也不能任他这样,他可是现役的军人,出了事的话……书记,您也是要交代的呀!”
“这……可是,不是我不帮忙啊,现在这样的情况,神仙来了,也救不活里头的人,我们就算把人挖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唉,书记,咱帮忙挖吧,不瞒你说,这次得亏余穗一直跟我说,要动员后山的人注意,加固,我才一直和那几户人家说的,这不,两家没死人,就余老根,我说一次骂我一次,结果给埋了,余穗平素都不上余老根家,说不定她就是去劝的,现在搭上了她自己,这真的怪可惜的,咱一起动员社员帮忙吧?”
“余穗一直跟你说,要加固后山?”
“啊,是啊!”
“她为什么一直要跟你说这些?”
“她说她听夏凛生说的,山石危险,她还在外头的报纸上看了,最近一直有雨,她还做梦了,梦见……咱村死了好多人。这姑娘挂心着集体,咱……集体却把她丢下了,这不好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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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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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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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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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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