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坐在床上,寻思着说:“我的意思是,陆嘉乐这个年纪,虽然已经懂事,但心性还不够成熟,不能无视她的想法,越是如此,她可能会做出更任性的事。我小姨对你二叔家的情况又一无所知,要有知情的大人在场才行。至少先将陆嘉乐安抚下来,再通知她爸妈。”
陆淮深的脸色稍有好转。
江偌心道幸好她并没有一走了之,而是先跟他说清缘由,陆淮深这人实际上有点吃软不吃硬。
陆淮深本人是懒得跑这一趟的,常年累月发号施令惯了,他倾向于能交给别人做的事,就没必要亲力亲为,何况是找上来的麻烦。
对,陆嘉乐就是找上来的麻烦!
但江偌开车那水平他也见识过,小心翼翼的,但一路开一路飘,这就属于技术层面的问题,他哪能放心让她自己一人开车回去?
最后还是起来换衣,拎了车钥匙随她跑一趟。
……
夜渐深后万籁俱静,小区里家家户户已经熄灯就寝,就剩一两个窗户里透着微明的光,只有昏浅的照明灯亮着,每盏灯覆盖范围不大,树和植丛里漆黑一片。
陆嘉乐挂了电话抹着眼泪,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但也比蹲在街边有安全感。
她身上还穿着从家里出来时那套家居服,吊带上衣和运动短裤,吊带的衣摆还扎在裤腰里,手里拉着根牵引绳,一只黑白色的法斗吐着舌头紧跟在她脚边,像一只迷你奶牛,爪子敲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哒哒声。
一人一狗,背影看起来特别孤单寂寞冷。
到了单元楼下,只有一盏白炽灯将铁门照得反光,她站在门前,等着江偌的小姨来开门。
乔惠穿好衣服下来,拉开门就看见一个十几岁的高挑少女站在那儿,眼巴巴的望着她,眼睛肿得像核桃,同样眼巴巴的,还有她脚边那只敞着嘴哈气,看起来十分谄媚的肥狗。
即便有江偌这层关系在,陆嘉乐面对陌生的阿姨还是觉得拘谨,局促地捏着裤腿儿叫了声:“阿姨好。”
那小模样,乔惠看了是真觉得可怜,江偌在电话里说了是陆家的一个孩子跟家里闹了矛盾,估计心里特委屈。
“你就是乐乐吧?”
陆嘉乐点头。
“来,快进来。”
陆嘉乐牵着狗跟进去,那狗步子抬得不高,进门的时候个绊了一跤,立马又跳起来欢快的摇着屁股跟上。
进了门,陆嘉乐换了拖鞋,将罗奇的狗爪子在玄关的门垫上拍干净了才进去。
那狗到了陌生的地方十分乖顺,半步不离地跟着陆嘉乐。
陆嘉乐打量着面积不大的公寓,色调简洁,看起来很干净温馨,有一家人生活的烟火气。
想到这儿,就联想到自己那个破碎的家,她悲从中来,鼻子一酸,没忍住挤出了一声哭腔,那气儿是从鼻腔钻出来的,跟着出来的还有个鼻涕泡。
陆嘉乐一怔,慌忙用手去擦,结果讷讷地看着亮晶晶的手,成功恶心到了自己,一抬头又见乔惠在忍着笑,她羞得不行,不好意思地挪到茶几边,扯了几张抽纸擦鼻涕。
乔惠问她:“这么晚了,你吃饭没有啊?”
天擦黑的时候她跑出来,一个人在外面这么久,也没心情去吃东西,这会儿说起来才感到饿,肚子也应景地发出一声绵长又响亮的咕噜声。
陆嘉乐觉得自她懂事以来,从没这么丢人过,她低着头声若蚊蝇:“没有呢。”
“阿姨给你做点吃的吧。”
陆嘉乐直接给鞠了一躬:“谢谢阿姨,打扰您了。”
乔惠和善地说:“不用这么客气,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呀。”
陆嘉乐去沙发上坐下,罗奇想跟着跳下去,她一巴掌怼在它屁股上:“地上蹲着去,这不是咱们家知道么?”
罗奇歪着头看看她,眨了下眼睛,似乎听懂了,撅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
陆嘉乐又饿又累,整个人都颓着,眼神放空地盯着电视。
乔惠给她做了碗番茄鸡蛋面,还多煮了些,余下来给那狗吃。
这时候程啸和陆缄紧赶慢赶回来了,看见饭厅里饿死鬼一样呲溜面条的陆嘉乐,陆缄的护妹之心爆发,着急问:“这么晚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一个人跑出来的?”
之前两人打游戏打得专注,程啸想着这么晚了,也没人会打电话,便将手机静音,屏幕翻过去盖在桌面上,免得影响自己的打游戏,就这么错过了江偌头一通电话。
结束一把之后随手捞过手机一看,给他姐拨回去,才知道家里有人来了,还是陆缄他妹,两人才匆匆从网吧赶回来。
陆嘉乐惊诧地看着他,“你不是被你爸禁足了吗?又怎么在这儿?”
陆缄凶巴巴地瞪她一眼:“你管我!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瞎跑什么,离家出走也不知道提前准备好,看看你这穿的是什么?被人盯上了,你哭都没地方哭!”
陆嘉乐心虚又后怕,默默的抱着碗喝面汤。
虽然当时的场面很惨烈,但她走的时候可潇洒了,只给她爸撂下一句:你要是让那个女人把孩子生下来,要是你跟我妈离婚,我就永远不回来了。
然后她狂奔而出,之后却不知道去哪里,去同学那儿吧,家长有微信群,她妈在里面问一圈就能知道她在哪儿。
小姑姑和爷爷那儿更不能去,他们不亲自把她送回家都算好的。
她就是要让她爸妈不知道她的行踪,这样他们才会着急,才会重视她的想法,才不会离婚。
她上了出租车之后,想着父亲的情妇嚣张登门,站在她面前说几个月后就要给她添个弟弟的样子,她恶心得想吐。
她从没想到她爸爸竟然是这种人,背叛妈妈,背叛家庭,在她心里十几年如一日的高大形象,自此崩塌。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希望父母离婚,不希望一家四口被迫一拍两散。
她很难过,又发现今晚还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她还没有身份证,连酒店都无法单独入住,绝望感层层叠叠地累加。
打车到了学校,漫无目的地在周围逛了许久,挂掉数个父母的电话,她仍然找不到去处,最后才决定去锦上南苑。
她怕江偌拒绝她,也怕江偌通知她的父母,犹豫着在小区外蹲了快一个小时,接着有好几个醉酒的小混混路过时冲她吹口哨,在她周围徘徊着,她吓得不敢动,假装给家长打电话,装作在等父母来接。
那些混混听见后,才胡言乱语地走远,她浑身发抖,才终于鼓起勇气给江偌打电话,电话接通那一刻,她就崩溃了。
这些,她都不敢跟陆缄说。
陆缄见她一声不吭的样,拉开椅子坐在她旁边,戳她手臂:“问你话,怎么不回家?”
陆嘉乐生气地放下碗,“就是不想回!”
“理由呢?”陆缄更生气。
陆嘉乐耷拉着头,哽咽说:“我爸在外面有女人了,那个女人怀孕了,还到我家来闹,我妈可能会跟他离婚。”
“就这事?可你离家出走能解决什么问题?”
“当然能。他们要是在乎我,就不会离婚。”
陆缄送她俩字:“天真!”
陆嘉乐刚平复下来的心情,顿时坠入谷底,像盛满了水一样,又重又沉地将她往下拽,光也变得刺眼,陆缄说话的声音挺起也万分刺耳。
她如坐针毡。
陆缄也不会骗她说父母不会离婚,因为不想给她无望的劝慰,到时候真离了,她恐怕更接受不了。
程啸让乔惠去睡觉,她的作息和身体都不比年轻人。但是乔惠还担心着陆嘉乐。
程啸说:“等下姐会过来的,你别担心了,去睡吧。”
过了会儿,江偌和陆淮深到了。
陆淮深还是第一次进这道门,进来后就四下观望了一眼,熟悉环境。
三个孩子还坐在饭厅里,陆嘉乐面前摆着个汤都喝光的空碗,腿缩起来放在椅子上,将脸埋进膝盖里,还有一只寸步不离的狗。
江偌一眼就瞧见了客厅里那狗。
受主人情绪影响,那狗也有些低落,吃饱喝足又有些昏昏欲睡,无精打采地趴在那儿,听见响动,抬起脑袋看过去,跟江偌对上了眼,顿时精神了。
确认过眼神,是它见过的人。
江偌有阴影,条件反射往陆淮深身后躲,她一看到那狗的舌头,就想起上次它舔自己的时候,那黏糊糊的感觉,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见陆淮深,那狗立刻又蔫了,乖乖地将脑袋放回爪子上。
陆淮深看向客厅里三个相顾无言的人,“这么晚开座谈会呢?”
陆嘉乐偷偷瞄了眼陆淮深,不敢说话。
陆淮深跟陆嘉乐年龄差距太大,两家关系也算不上好,所以二人根本没有所谓的兄妹情,陆嘉乐对他是又敬又畏。
“陆嘉乐。”陆淮深点名当事人。
“诶,大哥。”陆嘉乐小心翼翼地应了,放下腿,端正坐姿。
陆淮深说:“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
陆淮深往那儿一站,就有一股充满压迫性的震慑力,加上陆嘉向来怕他,他的话对她来讲,就有一种让她不敢拒绝的分量。但她还是冒着胆子拒绝了。
“那你要怎样,这儿没地方给你睡了。”
陆嘉乐低着头闷声说:“我可以睡沙发,或者让我哥睡沙发。”
陆淮深语气淡漠,好整以暇说:“你还挺理所应当的,懂不懂先来后到?”
一时间都僵在那里。
陆嘉乐忽然哇地哭出声,倔强地看着陆淮深,“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这件事上,陆缄本来是站陆淮深的,自知陆嘉乐的情况跟她自己不一样,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回家去。www.xiumb.com
但这时候见她哭得鼻涕眼泪,立场瞬间倒戈,“行行行,我睡沙发。”
程啸跟江偌商量:“你们家那么大,要不让她去你们那儿呗。她要是留下来,妈还是病人呢,哪来精力照顾她啊,不然你也得留下来,那样更没法住,干脆你们将她领走得了。”
陆嘉乐听他的口气,觉得自己是真的给人家添麻烦了,还成了多余的累赘,泪水更加汹涌了,二话不说,抱着她的狗就要走,“我不用你们管了。”
江偌连忙拉住她,“你别冲动,这么晚你难不成真去快餐店待着?那明天呢?”
江偌觉得程啸说的不无道理,只能征求她的意见,问她愿不愿意去陆淮深家里。
陆嘉乐僵站着许久,想到在街边的经历,着实怕了,偷偷打量了一眼陆淮深的表情后,才微不可察地快速点了下头。
也不浪费时间,决定下来之后,陆嘉乐带着狗,上了车,跟陆淮深和江偌去了他们家。
陆淮深从反光镜里看了眼,陆嘉乐舒舒服服地坐在后座,心里哼了声,不速之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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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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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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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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