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对面的堵胤锡同样一脸愁云。何腾蛟刚到湖广的时候,曾以崇祯帝密诏为由,与堵胤锡等人言称圣驾不日将移跸南方,若能提前经营稳固湖广局面,对将来崇祯帝落脚是大有好处的。有着这层激励在里头,堵胤锡、李国英等文武做起事来自是格外卖命。可是,何腾蛟最近接到了北京方面的内部消息,说的却是崇祯帝乃至太子诸亲王南下的可能微乎其微。
堵胤锡是何腾蛟的心腹和重要帮手,何腾蛟对他没有隐瞒,根据所闻,大致讲述了这两个月来有关崇祯帝南迁的北京城政局的风云诡谲。
本年正月,李自成在西安称帝,发布了北伐檄文,明廷震动。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李明睿认为“惟有南迁,可缓目前之急,徐图征剿之功”,建议崇祯帝早做决断,舍弃北京南下。崇祯帝见四下无人,对他吐苦水说“朕有此志久矣,无人赞襄,故迟至今。汝意与朕合,朕志决矣,诸臣不从奈何”等语,意思便是苦闷于大臣们无人能解圣意。
实际上,自从去年时任兵部尚书的陈新甲在与清廷议和一事中被崇祯帝认定泄露了机密辱没了自己颜面从而借故问罪下狱处死,群臣伴君如伴虎,人人自危。特别是周延儒死后,再也无人有胆量敢与崇祯帝共事,唯恐事情一旦有变,崇祯帝翻脸不认人,最后将黑锅甩给自己。李明睿还算是个胆肥的,反正南迁的事情还没有抖露开来,压力没那么大,便与崇祯帝讨论了相关问题。
早在去年,崇祯帝即以北直隶近蒙古辽东等地,边寇交织,与当时的首辅周延儒密议迁都南方的事宜。这件事通过中官被天启帝遗孀懿安张皇后得知,便与崇祯帝正宫周皇后随后几次劝说崇祯帝及早南迁。崇祯帝一度密令天津巡抚冯元飙聚挽漕的三百艘船泊于直沽口待命,又授意阁臣户部尚书陈演出面率百官固请。但陈演也是生怕担责任,默然不语,崇祯帝无可奈何,且因后来因明清议和,外部形势缓和,便打消了南迁的想法。但陈演忤逆的事崇祯帝一直记在心里。二月中下旬顺军犯晋北,群臣议论急调吴三桂入关抗击,陈演力排众议,导致吴三桂未能成行,最后太原、大同相继失陷,再调吴三桂已经迟了。崇祯帝诿罪陈演,直接骂他死有余辜,轰出殿去,首辅由魏德藻接任。
二月底,自觉兵灾将近的崇祯帝着手进行了一些人事调整,授意内阁票拟任魏德藻为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并差遣往天津三卫总督河道事务。任方岳贡为户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并差遣往济宁州督办漕运事务。似乎在开始暗中为南迁提前做起了粮饷及通路方面的准备。
不久后,顺军攻克太原府城、进逼大同府的消息传到北京,崇祯帝召集群臣紧急讨论应对策略,自然而然借这个机会将南迁之事正式抬上了桌面。但北京毕竟祖宗社稷所在,如若完全放弃必然令天下失望,所以即便要南迁,必须在明朝宗室地位最高的崇祯帝与太子之间择一人留守,以示守护之心,于是这次南迁问题的核心在崇祯帝与太子谁更适合上展开。
李明睿与崇祯帝早有通气,首先提出相较于太子,崇祯帝更适合南迁以收拢江南士心,更以“亲征”二字代指南迁,给足了崇祯帝颜面。但李明睿毕竟位卑言轻,难成主导,崇祯帝的本意是用李明睿抛砖引玉,诱导以六部尚书并左都御史为首的七卿重臣揣得自己的意思,替自己说出想说的话,自己好假装被动接纳,这样日后有变秋后算账,责任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换作往日,必然有出头鸟来逢迎崇祯帝。可江河日下,群臣经过一系列的政治动荡,对崇祯帝的秉性早就心知肚明,且顺军日益进犯,臣子中不乏出现了自保为先的心思,自然无人再进行政治投机往崇祯帝圈好的陷阱里跳。因群臣人人怀此心思,崇祯帝希望中的场面并未如期而至。更出乎他意料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甚至反其道而行之,主张“皇帝自然守社稷”,南迁之事应该由太子代行,并且最好同时分封崇祯帝的另外两个儿子定王、永王出京分封他处之藩,更为保险。崇祯帝大失所望,甩出一句“朕经营天下十几年尚不济,孩子家作得甚事”,遂罢南迁之议。兵科给事中光时亨不解风情,说李明睿提议南迁是邪说,要求杀李明睿以安人心,崇祯帝大为不快,当面斥责他说你也是邪说而且群起攻击李明睿有结党的嫌疑。以扣帽子为威胁,强行将此事压了下去。
又过几日,大同府失守,局势进一步恶化。崇祯帝借由督师李建泰倡议南迁的奏折重拾南迁话题,说“李建泰有疏,劝朕南迁。国君死社稷,朕将何往”,一面顾全着气节,一面实质半公开提点群臣劝自己南迁。但人心惶惶时节,群臣早有定计,工部尚书范景文、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詹事府少詹事项煜等人再次请求崇祯帝先奉太子抚军江南。眼见自己南迁无望,让太子先去南边不失为最后的可行之计,崇祯帝犹豫未定,还是光时亨政治觉悟差些,再度跳出来,出言指责范景文等人居心叵测,“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拿曾把唐玄宗架空的唐肃宗为例,一举令范景文等人不敢回答。m.xiumb.com
事已至此,崇祯帝自己南下、让太子南下的想法都遭到了反对,心灰意冷,又问抵挡顺军的方略。群臣中不乏清流名士,但求抱定“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想法罢了,哪有什么应对的法子。有其君必有其臣,这倒与崇祯帝此前曾说过的“国君死社稷,义之正也”的傲气相得益彰。崇祯帝左右无奈,不由得勃然大怒,意气上来斥责道:“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尔!”拂袖而去,从此不提也不人提南迁的事
“近闻顺军将进畿辅、薄京师,若是兵灾如此,恐怕阻隔南下道路,朝廷议论至今岂非坐失良机?圣上及太子等再图南迁,已是大势不可为。”何腾蛟言及此处,叹息不已。
“圣上诏辽镇吴三桂、蓟镇唐通、齐镇刘泽清入卫,辽、蓟皆动而刘泽清望风而逃,亏得圣上几日前还补封其为平东伯,却换来这般贪生怕死之徒。”堵胤锡愤然握拳,“还有援剿总兵许定国,新官上任原该好好表现,可是贼将刘芳亮引贼兵横扫晋南,他躲在怀庆府一动不动当起了缩头乌龟。危难见人心,这两人,老师还有什么必要拉拢!”
何腾蛟沉默片刻,道:“仲缄岂不闻橘生淮南的典故?刘、许二人各自为战,势单力孤,受局势所困难以周旋,但若有我等居中调配整合,拧在一起合作发力,他们未必就是现在这副疲态。”
堵胤锡严肃地点了点头道:“全凭老师安排。”
何腾蛟忽问道:“仲缄,你可知我今日寻你,事出何因?”
“不是......不是关乎圣驾不能南幸吗?”
“此言不差,此即为事因,但是更紧要的,还是事果。”
堵胤锡问道:“何为事果?”
何腾蛟这时候对左右示意,侍立的三两个婢女仆役全都知趣退下,只剩他与堵胤锡二人在堂中。安静的环境下,何腾蛟身子往桌边一斜,对面堵胤锡见状,亦对着探过身来合,侧耳倾听。但听何腾蛟小声道:“闯贼犯京畿,只有两个结果。其一,勤王各镇浴血奋战,杀退贼兵,重拾旧山河;其二......”
堵胤锡听到这里,心头一重,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其二,北京沦丧贼手,圣......圣上或许将......将不幸蒙难......”何腾蛟戛然而止,回身坐正,“仲缄,你可知我意?”
堵胤锡心跳如鼓,双目瞪大,良久不言。何腾蛟看着他道:“此话虽是不敬,但我等为臣子的为天下计,不得不未雨绸缪。此间只有你我,无需过度担忧。”
“唔......”堵胤锡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老师,学生不是担忧,学生是......是着实震惊。”当了大明数十年的臣民,有朝一日居然可能会直面国破君亡的局面,这是堵胤锡前半生想都不敢想的。
“有些事,即便面上不好讲,你我总得做好正视的准备。”何腾蛟叹道,“你方才也说了,危难见人心。我大明在山西的局面你也知晓,可以想见,闯贼兵临北京城,我提出的那两种结果,哪一种发生的可能较大?”
堵胤锡掩面一声长叹。
何腾蛟道:“无论事态如何,我等都需要做最坏的打算。”并道,“一旦第二种结果成真,且圣上、太子并二王皆难以南幸,计将安出?”
堵胤锡声音微颤,道:“闯贼荼毒北面,但南面我大明江山尚自安稳。以南方财赋人力为根基,徐图向北收复故土,正是反败为胜的可取之举。但若群龙无首,待闯贼逼来,各镇各部分崩离析,必重蹈北事覆辙。因此故,若论头等大计,当是......当是有人尽快继承大统,号令天下。”
“是啊,咱们现在说这话大不韪,可纵然如此,也只能明知故犯。”何腾蛟眼神坚定,“北京要有三长两短,南面必得有人主持大局。国不可一日无君,只有奉君行事,方能稳定人心,此实乃我等考虑的重中之重。”
堵胤锡沉吟道:“真按照老师所说作最坏的打算,北京城圣上并太子二王一个也没能走出来,那么遍数天下多如牛毛的皇亲国戚,何人有资格继承大统?”
何腾蛟应道:“这件事我想过了,你当也清楚,太祖皇帝《皇明祖训》有明文规制,立嫡立长、兄终弟及。光宗仅两子,且熹宗无后,假若北京城有变无人走脱,那么以皇室亲疏而论,则需追溯到神宗一脉方可。”
堵胤锡说道:“福、瑞、惠、桂四藩皆神宗血脉,乃当今圣上至亲,均有资格。”
何腾蛟点着头道:“按理说,福藩为长,正是最佳人选,怎奈几年前闯贼祸乱河南,洛阳城破,福藩上下亦阖门遭难,这就算不得了。接着的瑞藩听说从汉中出逃了不知所踪,不知生死,就算后续得知了踪迹,但定策需快,迟则生变,我等也只能随机应变。再轮下来,只剩惠、桂二藩了。惠王虽比桂王年长,且封地就在左近不远的江陵,但其人笃信佛法,整日礼佛参禅不通人事政务,人尽皆知非可当大任者,本身恐怕亦无继承之心。尤其一点,江陵为湖广提督衙门重点布防地区,我等难以靠近。这样看起来,反而是衡州的桂藩更可扶立。”
堵胤锡赞同道:“学生拜访过惠王,王爷虽对通晓佛法,深明道理,但超脱飘然,志不在俗世。衡州府地处大江以北固然较远,但到底还是湖广地界,算不得太远,且湖广提督衙门对那里管辖力度未如大江以北地带。桂王本人正值壮年,年富力强,是最好的人选。”
何腾蛟抚掌道:“你我一心,这事就好办。”转道,“北事孔急,你我也必须尽快将事情办理妥帖,有备无患。早做扶立桂王的准备非我二人独力可为,不如这样,你我分工分管内外。”
“内外怎讲?”
“外,我负责寻求各地文武大员的支持;内,你去负责与桂藩前期通气。双管齐下,速速行动,可保无虞。你觉得如何?”
“老师有万全之策,事关国体,学生必沥血而为!”堵胤锡拱手朗声道。
“好。”何腾蛟微微点头,眉宇间的郁结知道此刻方才得释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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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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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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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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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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